“停!”
国师伸手弹在他额头上,指着旁边道:“我教不了这个士子,你来!”
说完这句话,国师拂袖而去。
李京泽挠了挠头,纳闷道:“你惹他了?”
旁边,一改往日装束的白筠压低声音:“我说他说的话太高深,听不懂,国师大抵是神伤了。”
她轻轻笑着,李京泽摸摸下巴,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不是师叔太高深,而是你太笨了!”
白筠也不生气,回道:“大抵是我太笨了,你最聪明行了吧!”
李京泽问道:“哪里不懂?”
白筠笑得憨憨傻傻:“大抵是哪里都不懂!”
李京泽精神一震,突然飞跑开来,逢人便问,问了十几个士子,既有剑堂的,也有其他堂口的。
最后他跑回来,高声道:“诸位士子,都看好了!”
声音很大,引来满山视线,白筠吃了一惊,被盯得慌乱,一拳轻飘飘砸了过去:“你干嘛呀!”
她说话间不忘偷瞄,只见山头上,建王瘫着脸,几个皇子双手抱胸,神情不一。
倒是那最可恨的六皇弟,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嘻嘻哈哈笑着。
李京泽冷笑一声:“士子愚蠢,让我来展示一二!”
他拔剑,剑吟清冽,起雪剑生光。
这一道光芒雪亮无比,被他握在手中,而他骤然挥起剑,十种基础剑式穿联在一起,宛若一枝雪笔在广场中绘画书写。
“雪拥蓝关!”
“夜猎西狩寸黎明!”
“日出东方,天下大白!”
……
他长吟不止,各种剑法如行云流水,一时间,广场上光影浩动,像一幕幕揭开的画卷。
“有序者,方也!方剑式不是剑法,而在于剑法转承应接的序!”
他讲出自己的理解:“例如这一剑山河空空落酒樽,转到下一剑两仪牵斗牛,方剑式,就是要让山河成两仪、把酒樽画斗牛!”
他的声音凿凿,惊起一片惊容。
广场边上,有官员低声道:“头儿,这是何解?”
工部尚书脸色变得平淡:“我又不是剑修,哪里晓得其中门道?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小祭酒,去问国师。”
场中,李京泽挥剑飞快,剑光中有山河虚影,下道剑法又瞬息接上。
周围士子渐渐有明悟者,照葫芦画瓢,惊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方剑式,就是一个齿轮!”
……
惊喜声络绎不绝,李京泽充耳不闻,洋洋洒洒一通剑法施展下来,脸色苍白,笑道:“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真气用得忒快了些!”
白筠眼中亮晶晶,从背上拔出大云龙雀剑。
她挥剑下划,扯动间金黄剑光像是空中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泄了出来,光火飞溅。
“东云开,乘龙雀。问日月,非日月。”
光火中,她穿着洁白长裙,挥着一把和腰身差不多粗的、门板一样的漆黑大剑,恐怖的威势竟引动狂风呼啸。
李京泽看直了眼,赞道:“三公主真是生猛!”
白筠画着好看的妆,额前刘海平平,两侧鬓发斜切,脑后青丝披肩,头顶斜插着一根有六个花瓣的簪子,拄着大剑,气喘吁吁。
“怎么样?”
她邀功也似,兴致勃勃道。
“呃……”
李京泽揪着胡茬,最终老老实实道:“公主生猛,但是像在胡乱撒泼,哪有甚么方剑式?”
白筠大怒,拖着大剑砸过去,李京泽侧身躲开,宽慰道:“没事的,以公主的脑子,想必早晚能学会!”
白筠脸色气得通红,额头冒着汗,气冲冲道:“什么叫早晚能学会?你是不是在骂我蠢?!”
李京泽啧了一下,赞道:“话不能这么说,公主在语言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
咣!
大剑狠狠劈在脚下砖石上,直直嵌了进去,白筠气道:“不理你了!”
她双手抓住剑柄,用力往后拉,不料大剑纹丝不动。
李京泽拍了拍这铁板一样的大剑,紧闭着嘴巴,帮她拔了出来。
白筠将大剑塞回背上剑鞘,背过身不再看他。
李京泽走到旁边,给另一个士子讲解起来。
一连教了十几个士子,到下一个时,李京泽眼睛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连忙抬起头,问道:“秦士子有何疑问?”
秦祁不再女扮男装,衣裙大概是三公主同款,握着一柄细细长长的剑条,歪着脑袋不解道:“祭酒为何用鼻孔看人?”
李京泽瞥了一眼,道:“士子不要转移话题,有问题就提,本祭酒很忙的。”
秦祁问道:“到底什么是方剑式?”
李京泽道:“任何一种剑式都可以是!”
秦祁摇摇头表示理解不了,李京泽犯了难,皱着眉头思索许久,讲不出所以然。
秦祁好奇道:“祭酒也不会?”
李京泽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讲,你可有拿手剑法?”
秦祁点头道:“家中有一门大风云剑,我修行已有十年,虽说算不上拿手,但能算入门。”
李京泽道:“你施展两遍,我看一下。”
秦祁虽然奇怪,但也照做。
李京泽目不转睛,待到两遍大风云剑施展完后,他说道:“秦士子家学渊源,剑法高深,格式与大势兼具,只是我不懂其中剑式谱,没法说得清楚。”
秦祁脸色微红,忍不住道:“这和方剑式有何关系?”
李京泽道:“方剑式,就藏在十种剑式之中!”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亮,有点像话本里说的“折砚断笔、抽竹打叶”,秦祁心头震动,这般想着。
四周不知为何静寂下来,紧接着一大片拔剑声同时响起,秦祁回过神,问道:“祭酒是要我讲一下剑谱?”
李京泽耳尖有些红,偏头道:“不必了,我说到这里,秦士子也应该明白何为方剑式了。”
秦祁点头,躬身行礼道:“谢祭酒指点!”
李京泽嗯了一声,飞快走向下一人。
秦祁抬起头时,白筠正若有所思看着她,她心慌了一下,道:“筠姐姐,你……”
白筠打断了她,压低声音道:“小祁,你同我说说,为何方剑式就在十种剑式中?”
秦祁松了口气,道:“筠姐姐,方剑式是剑法的转换,施展时浑身真气沸盈,你且……”
李京泽来到几个相识的士子前,问道:“可有疑惑?”
这里是雕像正下方,几个士子状况不一,明子川正抱着剑沉思,于凤灵双目紧闭,正在打坐,而为首之人躺在地上,后脑枕着剑鞘,正在神飞天外。
李京泽见没人理他,拔腿就要往后走,突然涂一苇猛地直起身,抬头喊道:“小祭酒!”
李京泽回头,他笑道:“约个时间打一架?”
李京泽点点头,道:“彩头呢?”
涂一苇道:“那个龙泉剑囊不就是彩头?”
李京泽摇头:“我是说我要出什么。”
涂一苇乐了,爬起身,双手握住李京泽肩膀,道:“小祭酒若是输了,来京畿学阁与我共事如何?”
他身上气机像剑一样扎了过来,李京泽一如初见之时头皮发麻,脑子一抽,点了点头。
涂一苇心满意足去了,没走寻常路,在广场边上一头倒了下去,顺着风飘了出去。
“祭酒,讲一讲圆剑式?”
旁边传来声音,李京泽回身走过去。
明子川抱剑肃立,于凤灵睁开双眼,其余士子皆投来视线。
“无序,其实也是一种序。”
他盘坐在地,横剑在膝,道:“方剑式是剑法的转接,圆剑式就是剑法的始和终。”
众人皆皱眉,远处的士子不约而同走过来,李京泽指尖真气汇聚,在半空中一点,随后画出斜线,以斜线为径,画出圆。
“圆剑式比方剑式更简洁,但也更深奥,如果说剑法是这一条长径,那方剑式就是其中的一个、两个、三个乃至无数个点,圆剑式则只占首尾两个点。”
越来越多人凑了过来,于凤灵指着圆周,问道:“那此处又如何理解?”
“法外有法,剑外有剑!”
李京泽说道,众人都面露不解,这时呼啸的风声连成一片,有人道:“法外何来法,剑外何来剑?”
李京泽抬头一看,是一个黑衣剑客,头上带着黑色斗笠。
李京泽环顾四周,认识的不认识的站成了一个圆圈,摇头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苦海外还有苦海,法外为何不能有法,剑外如何不能有剑?”
有人面露惊容,喝道:“阿弥陀佛!黄口小儿,竟敢辱佛?!”
佛家中有苦海一说,认为世间存在一片无边苦海,寻得彼岸便能超脱。
李京泽看过去,是一个中年和尚,横眉怒目,面若罗汉,不由笑道:“少林寺的高僧先别动怒,我且问你,佛法比世间道法如何?”
和尚闭眼:“佛法无边,道法无量!”
李京泽道:“既然佛法无边,那苦海何来彼岸?”
和尚失语,这时一个朝服老者走出,袖口下飞出墨一样的光芒,将圆填得满满当当。
老者白眉白须,笑道:“小祭酒,何解?”
李京泽不认得他,却被他笑容感染,伸手添了一个平齐的圆。
老者讶然,袖中真气滚滚而出,填满两个圆构筑成的圆球。
李京泽皱着眉,干巴巴道:“道法,是无边的!”
他伸手在起点处横出另一条径,画出另外一个圆。
老者看他赌气的样子,莞尔一笑,有人轻笑道:“诡辩罢了!”
李京泽嚯地站起身,紧锁着眉头,伸手停在半空中,久久不动。
四周渐渐有讥笑声响起,扰得他心神难安。
然,忽有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剑不必直。”
简简单单四个字,淳淳润润,滋得他心潮迭起。
李京泽猛地抬头,看见道童展笑颜、春风拂山岗。
四周静谧片刻,他信手一画,画出一幅太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