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看客齐齐露出惊容,有人抚掌赞叹:“见识无碍,神来之笔!”
老者的脸色先是惊讶,接着望着天空紧锁眉头,一言不发走出人群。
李京泽望着他背影,定了定神,这时一个士子问道:“祭酒,方剑式,其名为方,其实为何是点?”
李京泽灌下一口酒,畅快笑道:“世间剑式,皆是一个点,点构成线,便是剑法!线的曲折、弯曲、相交、成形,便是剑道!”
一番话如同石破天惊,惹起神魔仙佛,诸般法相四起,层层叠叠,有人按捺不住气息,纵身掠向长空,长啸道:“好剑式!好剑法!好剑道!大云国师,你的小祭酒比你讲得好多了!”
国师立在雕像前,摇头失笑,朝服老者站在他旁边,问道:“国师,太乙山是不是专出妖孽?”
国师道:“太傅大人骂我便是,骂我师侄作甚?”
“我骂你何时拐弯抹角过?”
太傅长叹道:“大楚灭亡之后,世事变迁越来越快,先是天地元气大复苏,引得神通成法、法相成神,后面又出了一个神通天地的绝世羽王,你下山这十几年更夸张,十种剑式、武境归一,推得道法往前迈进何止千万里?天上星象、世间气候也越来越紊乱,如今又出了一个大道天生通透的小祭酒……”
国师赞道:“天生通透?太傅学问做得好深,如此名头,我便想不出来。”
太傅忧心忡忡,破天荒没骂他,低声道:“京华殿里又多了一道折子,至今已经是第六道了,你到底何日才动身?”
“马上了!”
国师道:“此前为建王和皇后所累,又执迷于新剑式不得所悟,如今闲散下来,是该寻回其余三剑了。”
太傅挑了挑眉头,传音道:“你把皇后怎么了?”
国师做贼一样左右打量,确认无人关注后,悄咪咪道:“你千万别说出去,陛下这几天被我缠得脱不开身,一句话没和她说,皇后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唤我到宫内,骂了一个时辰没重样!”
太傅面色红润,偷听秘辛的刺激感涌上心头,兴奋道:“皇后骂你什么了?”
国师笑眯眯道:“花样虽多,但都轻飘飘,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抢她男人,还造谣我偷穿龙袍,嘴皮子碎得要死……”
太傅吓了一跳,盯着他眼睛,语气不善道:“你真的偷穿龙袍了?”
“没偷穿!太傅不要诬赖好人!”
国师严肃道:“当着陛下的面穿的!”
太傅愣了一下,一股怒火燎了起来,面色涨得通红,喝道:“好你个妖国师,什么你都敢干,老夫踹死你!”
国师和善道:“太傅大人年老体衰,不要因此伤了身体。”
太傅身为文官之首兼画圣阁阁主,修为平平,一身功夫都在画道中,因此踹得腰酸背痛了,国师也没半点反应。
他踉跄退出几步,捂着心口,指着国师,胡须颤动,国师连忙扶住他,问道:“太傅大人也想试一试?我同陛下说一声如何?”
太傅吓得老颜失色,不敢再停留,掩面飞快离去。
国师顺着他离去方向,看见一队人马正向山上行来。
于是他迎了上去,躬身拜道:“微臣拜见陛下。”
“祭酒,你再和我讲讲呗?我听不太懂……”
人群渐渐散了,李京泽来到陡峭的山壁边,抬头仰望,白筠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
他想了一下,说道:“公主认为剑是什么?”
白筠不解,他又道:“曾经有一个老前辈对我说,事实上,剑意、剑势、剑阵以及格式之剑,都只是剑法的一种形式,名不同而实同,公主请看……”
李京泽指尖腾起一抹真气,凝聚成飞剑模样,白筠笑道:“真气化形,以神念控制,我也会哩!”
她同样以真气凝聚成飞剑,绕着前者的身体欢快地飞着。
李京泽摇头道:“我不是要显摆这个,而是想说,公主大可以把方、圆剑式看成另一种形式,倘若把它当成剑式,反而难学。”
白筠愣了一下,问道:“这与飞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我要上山罢了。”
李京泽手上飞剑疾掠而起,锵地一声扎进山体中,扯出一条长长的真气丝线,将他整个人荡了上去。
山上站着另外一道身影,还抱着一个道童,好整以暇看下来,白筠气得银牙咬紧,纵身跳起,突然一只大手伸来,将她拎了过去。
“王叔!”
她鼓着脸颊,建王一脸忧郁,将她拎到剑堂崖口处,拱手恹恹道:“白善拜见陛下!”
“起来吧。”
云康帝将他拉了起来,白筠眨了眨眼,施礼道:“白筠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崖上,春风盘腿坐着,任由小道童抓着他的头发扯来扯去,偏头问道:“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没受欺负吧?”
李京泽摇摇头,春风又问道:“修行有没有落下?”
李京泽依旧摇头,春风语滞片刻,突然把身后的小道童扯过来,起身道:“云鹿,咱们回山!”
云鹿脸蛋红扑扑,问道:“师叔,为什么呀?”
春风斜睨一眼,冷笑道:“你的某个师叔不待见咱们,一个多月不见,坐得十丈远,咱们还留着作甚?”
云鹿眨了眨眼,春风不假颜色,一脸紧巴巴。
李京泽这才起身走过去,迷迷瞪瞪道:“师兄,我是吃醉了,酒气浓得哩,怕熏着你俩。”
春风道:“好个坏道士,小小年纪学坏不学好!”
云鹿学舌道:“学坏不学好!”
李京泽身上满是酒气,侧头打了个臭烘烘的饱嗝,摸着他的小脑袋,歪头道:“云鹿,来一口?”
春风大怒,一把揪过李京泽头发,将他脑袋摁下去,又抓着云鹿的手敲了起来,喝道:“你个死小子,还要带坏下一代?云鹿!咱们敲死他!”
云鹿欢呼雀跃:“敲死小师叔!”
李京泽把脑袋往旁边挪,却被春风拨回去,把他头发敲得乱糟糟。
敲着敲着云鹿傻呵呵乐了起来,春风也忍不住笑了。
李京泽发力,把脑袋撞进云鹿怀里左右蹭了起来,云鹿抱着他的脑袋,被逗得咯咯笑。
最后,李京泽抬起脸,把云鹿抱起来,嘿嘿笑了一下,从腰间拿出葫芦,啵的一下拔开塞子,咕噜噜灌了一口。
云鹿一脸嫌弃,推开他蹭过来的脸颊,叫道:“小师叔好臭!”
三人闹了一阵,春风将云鹿抱过来,笑道:“你就不问问我们为啥来京城吗?”
李京泽哦了一声,半晌没说话,然后眯着眼睛打起盹来,春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踹得瘫倒在地。
“为啥啊?”
李京泽拍拍屁股,又拍拍醉得通红的脸颊,凑了过去。
春风呵呵一笑,道:“看那边。”
李京泽顺着他目光方向看过去,只见皇帝领着一群人往太学阁深处行去。
“最后面那个藏头纳尾的,要见你。”
春风指着那人说道,李京泽看过去,恰好那人也扭头看过来,令他怔了一下。
那人戴着奇异的黑红面具,只能看见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
李京泽面有惊异之色,眼中浮起龙形纹路,却只能看见一层迷雾。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勾了勾手指,接着走过一个转角消失不见。
“师兄,那是何人?”
他忍不住问道,春风推了他一下:“去了不就知道了?”
李京泽挠挠头,拔腿追了过去。
太学阁依山而建,过了剑栈后便是各处堂口的大殿,此时士子们大多还在剑堂处,因此路上人很少。
各堂口建于半山腰,中间是主事大殿,李京泽走进大殿,迎面碰上了大祭酒秋长滨和一干官员。
李京泽站到旁边,一一见礼。
冥冥中,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传来,他抬起头,对上一张年轻的脸庞。
这人穿着奇异的服装,双眼被黑布蒙着,脸上还挂着红绿相间的纱,垂首间珠帘抖动,其声如玉:
“李祭酒,别来无恙。”
李京泽回礼,纳闷道:“这位兄台,我们见过吗?”
“你没见过我,我却见过你,我与令师兄还是旧识。”
青年抬起脸,露出温和的笑容。
李京泽怔了一下,正要问时,青年已经跟着人群翩然远去。
“奇怪的人……”
他收回目光,走过宽敞的大殿。
主事殿后先是两片分隔开的建筑群,左边是一条幽深巷子,沿着山体盘旋而上,占地数里大小,被称作上进巷,又叫士子巷。
右边是几座高大楼阁,雕着龙首凤翅,外围还建着高墙,门户大开,不时有穿着华贵的士子进进出出。
李京泽沿着山路向上走,途经神兵阁、藏经楼等诸多建筑,一路上碰见了许多穿着古怪的人。
“这些是红鱼师兄说的外邦使臣?”
李京泽暗暗琢磨一二,心头一动,眼中浮现纹路。
大云王朝幅员辽阔,左右上下皆超万里,是世上第一大国,盘踞东土,又称东云王朝。
王朝南疆有岭,称为十万大山,又叫苗疆,苗疆往南便是盛产珍珠玉贝的南海,海中有许多以岛建国的国家,自国师平定岭南以来,这些国家纷纷与大云建交,互相往来。
除此外,还有幽州镇北关外的北蛮之地,内有部落成百上千,却是在黑水国治下,与大云王朝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因此也常有往来。
反倒是西南天都府外的沙海国与大云王朝交恶,常年打仗,战事颇多,只是随着东西大渠完工后,大云军队可从京城直通天都府,又有传承悠远的剑王阁坐镇天都十四城关,沙海国侵略之势受阻,才逐渐消停下来。
“沙海国被称作天谴之国,传言那里常年大雪,降雨极少,还有诸多诡异,各部落以图腾抵挡,就这样还有余力兴起战事……”
李京泽正想着,突然眼前一晃,一道高大身影不知何时挡住去路。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
“你的身上,有龙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