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仁宗即位后,大部份靖难忠臣始获赦免,可方孝孺一族早已屠杀殆尽,又从哪儿出来柳七这样一位方氏遗孤呢?而既然柳七尚存,又该当有多少方氏遗孤还残存于世呢?
太阳穴抽痛地跳了两下,张居正终于止步在沈忘面前。
“沈御史,你这是作甚?”
沈忘抬起头,面上依旧平和:“微臣沈忘——求见圣上。”
“此事事关重大,圣上暂且不会见你,沈御史快些回吧。”张居正的声音疏离而遥远,恍若来自九天之上。
“圣上若不肯见我,微臣——便在这儿候着。”沈忘冲着张居正疲惫地笑了笑,兀自垂下头去。
“沈御史,我且问你,你这是候着圣上,还是威胁圣上?”张居正的声音逐渐严厉起来,“你可知,你这样一跪,有多少眼睛暗处盯着,有多少唇齿明面说着,一道道折子,一份份奏本,皆直指你沈无忧,圣上年幼,又要为你承担多大的压力!这是你一名臣子应尽的本分吗!”
想及朱翊钧圆圆的小脸儿上挂着的暖洋洋的笑,沈忘胸中一颤,可他却终究攥紧了双拳,一步不肯退却:“文死谏,武死战。无忧今日之言行选择,早已做了赴死之打算,贬谪杀剐,无忧愿一力承担!无忧只求圣上,能看在柳仵作戴罪立功的份儿上,饶她一命,让她能——”沈忘喉头一哽,声音弱了下去:“——活着。”
张居正心中一叹:当真痴儿……
“沈御史,你糊涂啊……”暮秋的风已经沁了凉意,张居正将双手拢在袖中,挺直了腰:“先前,海刚峰曾手书一封,坦言你以身任天下之重,天下亦以天下重责之,现在看来这老古板倒是深知你心。这天下许多事情,非是错与对便能定论,也非是生或死便可承担。”
“此案牵连甚广,若你能将背后之人揪出,就地正法,柳仵作一事亦非不能转圜。沈御史,是非对错,生死磋磨,不看事,看人。”他双目炯炯,微弯下腰,将双臂递给沈忘,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沈御史,天凉了,莫要固执,回吧!”
闻言,沈忘心下有了计较,竟当真扶着张居正的胳膊站了起来。他双目发黑,强自维持之间,却听张居正又道:“沈御史,有句话我还想问问你。”
“张首辅请讲。”
“若这一关,柳仵作当真挺不过去,你当如何?”
墨色的阴翳逐渐消散,沈忘看清了面前的人影,张居正脊背挺直,正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胸中疼得钻心剜骨,沈忘的面上却浮起了淡淡的笑意,是啊,自己看轻了柳七,而张居正不也是看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