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知己事败,投狱自首。因此案牵连甚众,万历皇帝命都察院会五府六部、通政司、大理寺、六科十三道官员参与审讯。科道官纷纷上本,除弹劾沈念外,沈忘亦成了众矢之的,更有甚者要求沈忘自裁谢罪,万历帝皆留中不发。除沈念一人外,并无第二人经受牢狱之灾。
因亲手将自家兄长送入囹圄,沈忘心神俱损,昏聩数日不醒。直到京城初雪,方才悠悠醒转,不顾身旁友人拦阻,自请入宫。
踏入大殿的靴底还沾着余雪,在石阶上留下泪渍般地水痕。沈忘的脚步沉重而缓慢,大殿上端坐的帝王垂眸看向他,看不清表情。
青色的朝服之上绣着鸂鶒,随着沈忘的脚步栩栩而动,如同活过来一样。沈忘缓缓跪下,姿态端肃,声音里带着大病未愈的沙哑:“罪臣沈忘叩见陛下。”
空无一人的大殿中,沈忘的声音撞击在地面和墙壁上,产生了空洞的回响,同殿上枯坐的帝王一般孤独。朱翊钧没有回话,仿佛并没有听见沈忘的认罪,沈忘待了片刻,将自己头上的乌纱摘下,端正地放在冰凉的地面上。
“罪臣沈忘自知罪孽深重,恳请圣上治罪。”
回应他的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朱翊钧自殿上步下,行至沈忘面前。沈忘没有抬头,他安静地看着地面,等待着来自天子的雷霆万钧。朱翊钧表情复杂地看了沈忘半晌,竟是缓缓蹲了下来。
他捧起那顶乌纱帽,轻轻拍打了数下,递还给沈忘。沈忘抬起头,往日里明亮落拓的眸子里尽是血丝。
“沈先生,朕——不是赵构。”少年的目光直直地看过来,似乎能将人心灼一个洞,“大义灭亲,大忠灭心,朕知道你做出了怎样艰难的选择,无论旁人说什么,朕从来没有怪过你。”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双唇翕动:“朕只是怪自己,身为天子,依然做不到……无所畏惧,让沈先生受了这般委屈……”
“那些人,假借着仁义忠勇的旗号排除异己,高张着嫉恶如仇的幌子嫉贤妒能,此番……朕才算是领教了他们的本事,这是朕的天下,朕的国家,可是——”少年的眸子闪闪发亮,盈着愤怒的火光,“朕依然护不住朕想护的人。”
沈忘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直视着与自己视线相平的少年天子的脸,如同看着那年骑龙山下指天为誓的自己。一抹温柔而怅惘的笑容浮上嘴角,他终是没有错看他。
“圣上还年轻,罪臣虚长了这些年岁,不还是……护不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