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再任由孤启这样下去了,两人之间也不该这样下去,她该着手为他寻个妻主安定下来了,只待适婚女娘的名单传来,她便着手操办此事,为孤启寻个好妻主,不至于像书中那般凄凄惨惨。
他总不能在菡王府寻求庇佑一生。
“殿下,我们到了。”
郁云霁踏着步梯下车舆,便见不远处一袭白衣立于红墙之下。
白衣清冷,被夕阳映出淡淡的金,在红墙衬的更是不染凡尘,他定定立着,沉寂的眼眸穿透尘世间一切,遥遥的望了来。
“太师怎么在此,”郁云霁步子快了些,轻轻蹙眉看他,“我不曾爽约,只是府上有些事,这才耽误……”
“殿下不必向我解释的,”溪洄微微颔首,他似乎知晓她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曾等候多时,只是恰巧路过。”
被仙人窥透了内心,郁云霁轻笑:“那便好,若是我知晓太师因着急事在此等候多时,我心有不安。”
芜之立于溪洄身后,小幅度活动了活动因着站立许久而酸痛的小腿,没有反驳太师大人的话。
“我知晓太师有急事,忙完便赶来了,是否是太师得知了飞龙使那边的消息?”郁云霁同他并肩往月溪阁去。
“殿下聪慧,怎知我心中所想?”溪洄淡然如水的眸子看向她。
郁云霁本欲将所想之事告知于他,可在对上那双眼眸时,脑海中组织的语言好似一瞬间悉数清空了。
若说孤启是攻击型的妩媚,溪洄便是傲然于世的淡然。
他从不曾慌乱,好似世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双沉寂的眸子带着他的威压,仅几息便能将人看透,读取人心之所想。
那一瞬,郁云霁觉得好似自己压在心底的秘密也被他窥透,异世的灵魂对上了谪仙的审视。
“郁宓才学疏浅,怎敢同太师相提并论,是太师抬举。”郁云霁看着那双眼眸,笑道。
溪洄微微摇头:“殿下未免太过谦逊。”
“过谦则近伪。”
他面色淡然道。
郁云霁哑然,轻咳一声道:“……兴许是我与太师志趣相投,又对政事见解颇为一致,故而猜中了太师的想法。”
溪洄轻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殿下当真如此想?”
郁云霁不明所以,颔首道:“难道不是吗?”
他没再应声,远远看着天边渐起的一只纸鸢。
兴许是宫中哪位年纪尚小的侍人放起,那只纸鸢还算精美,可见小侍手巧,却孤鸢高飞,在一众郁郁葱葱之上随风飘摇,瞧着有些凄凉。
他蓦地想起了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这只纸鸢,半生孤独的被束缚在宫中,亦不曾有交心好友。
溪洄看得出神,郁云霁察觉到他走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殿下,”溪洄出声,“你说,孤鸢高飞,是好是坏?”
他眸中不曾有半分憧憬,到底是无欲无求的仙人,此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如何论好坏?”郁云霁眉头微扬。
溪洄答:“孤鸢高飞,飞的虽高,却形单影只,俯瞰人间欢声笑语,独立于高空之上,殿下以为如何?”
郁云霁沉吟须臾,开口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纸鸢本就该翱翔于天,每个东西都该有自己的价值,若是纸鸢因为独飞孤单,从而落下人间去享受所谓欢声笑语,便失去了它的价值。”
溪洄长睫低垂,不曾言语。
她复又道:“可为何一定要单飞,若是邀上三五好友,成群而放,便不会孤单了不是吗?”
溪洄转头看向她。
夕阳西下,郁云霁望着橙黄天边的那只纸鸢,她的侧颜依旧明媚,让人觉得,她同这荒唐的人间是不同的,与这虚伪的世间格格不入。
郁云霁不曾察觉他的动作,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他:“太师怎会突然提起纸鸢?蓦然伤怀,不像是太师的作风。”
“不曾伤怀,”溪洄顿了顿,“北元那边仍在试探,听闻她们派来了使者,约莫十多日便来了,飞龙使那边,我猜想是川安王的手笔。”
郁云霁的注意力很快被他的后半句所吸引,什么上不伤怀的事也暂且搁置。
她郑重其事的颔首:“我与太师果然是同道中人,此话本应我先告知于太师大人的,今日我翻阅资料,发觉其中的疏漏。”
“郭愚娇在青州是个极大的目标,她若是想在川安王的管束下逃离青州,必然不会那般容易,除非有川安王的准许,”郁云霁鸦羽般长睫低垂,暗自思索着,“她应是得了川安王的示意,疏通关系讨得如此位置,可母皇为何要同意。”
溪洄收回眸光:“倘若陛下对此尽知呢?”
郁云霁抬眸看向他:“你是说……”
“将计就计。”他道。
脑海中的乱线一瞬间悉数疏通,郁云霁兀自摩挲着指腹。
所以,女皇全然知晓,只是为着配合川安王的动作。
“溪洄有一事不明,”他缓缓开口,“殿下幼时同川安王关系极好,川安王曾在宫中看顾殿下,又是殿下名义上的皇姨母,殿下为何会唤她的封号,而非是姨母?”
有了孤启先前的前车之鉴,郁云霁正色道:“倘若她仅仅是川安王,我当唤她一句皇姨母,可如今她不行忠君之事,生了异心,便是逆贼,不该再如此称呼她。”
溪洄淡声道:“可见殿下心怀大义,并不会因为川安王的看顾而有所动摇。”
书中不曾提及原主幼时,郁云霁不太明白她同这位川安王曾有什么。
她自动跳转了这个话题,同他进了月溪阁。
芜之为两人沏好茶,清亮茶汤上浮起袅袅烟气,将两人身上的微寒驱散殆尽。
“川安王那边不曾有动作,不知她还要蛰伏多久,可总不能任由这一条毒蛇隐藏在暗处,”郁云霁看着茶汤中上上下下的飘忽不定的茶叶,缓声道,“溪太师如何看?”
她认真思索着,昏黄的落日霞光顺着窗棂洒在她的长睫上,一半面颊宛若塑金身的慈悲菩萨。
如何不算呢,至少她真心为民。
溪洄敛了思绪,应道:“殿下说的不错,只是想来陛下早有打算,溪洄不敢妄言。”
说罢,他起身朝着光源走去。
斜阳由花圃处照来,郁云霁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矮丛,月溪阁内藏了这么一处小小花圃,清风拂来,便有不知名的小花传来淡香。
宛若世外桃源。
郁云霁捧着茶盏,随他一同面向那片青绿,感慨道:“我原以为宫中束缚又无趣,可如今才发觉,有趣的人,自然会将自己所在之地变得有趣,例如太师大人的世外桃源。”
蝶翼般的长睫轻颤。
他这么古板的人,也会被人说上一句有趣吗?
“殿下谬赞。”溪洄神情微怔,随即微微压了压唇角,“想来,这便是殿下方才所言的价值,若是殿下喜欢,常来便是。”
单是站在此处便能使人心情愉悦,郁云霁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好啊。”
两人谈及政事,不曾注意到何时墙角小憩的猫儿起了身,那猫儿躬着身子伸了个懒腰,看向郁云霁腰间被风吹得晃动的穗子,登时蓄势待发。
郁云霁正旁敲侧击川安王与原主的过往,腿间却被什么东西生生一扑。
白玉茶盏当时就脱了手,一盏清茶朝着身旁人洒下,惊得猫儿慌忙逃窜。
变故来得突然,郁云霁忙看他道:“可有烫伤?”
溪洄原本淡色的衣袍上沾了茶渍,在一片素雅的荼色上格外显眼。
春季的衣料比较薄,如今将滚烫的茶水洒下,想来是会有痛意的。
郁云霁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香帕,将它递到溪洄的面前,方便他将身上带着温度的茶水擦拭。
溪洄看着眼前的帕子默了一瞬:“无妨。”
“怎会无妨,你是男子,又贵为太师,若是烫伤,要先将太医宣来瞧瞧。”郁云霁看着他这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