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向来低调,他喜欢朴实无华的小花,像那种色泽艳丽亦或是香味浓烈的,是鲜少给予关注的,更何况是在月溪阁内种下。
他将泉水浇灌入松土,随口道:“不过闲来无事罢了。”
芜之偏了偏头,看向桌案上堆成小山的文书,没有再问。
溪洄看着湿润的泥土,许久没有做声。
郁云霁兴许会喜欢的,她身上便是这种香味,当然了,他也不是专程为了她种下的,只是如今到了春日,月溪阁需要增添一些新鲜的色彩,郁云霁常来,也能常常看到。
待到夏秋时节,她便能来月溪阁同他一起闻香赏花了。
他起身将喷花壶拿起,掸了掸衣摆上的湿土,随后一丝不苟走进了内室。
“芜之,”他唤道,“去百宝阁将那瓶祛疤花膏拿来。”
芜之问:“太师可是要给菡王殿下送去?”
这东西可是极为难得的,乃是溪洄当年醉心于炼药之时研制而成,且仅有这一瓶,用的更是珍贵的药材,可谓有市而无价。
溪洄炼制的药,毋庸置疑,效果自然是极好的。
可这东西耗费了他将近一年的心血,岂是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的。
“殿下受了伤,我作为她的老师与好友,又受陛下恩惠,自然该送去聊表心意。”溪洄眸色淡淡,说出的话却理所应当。
芜之有些纳闷,太师也太舍得了些,竟送这个聊表心意。
“是,太师放心,今夜芜之便送去菡王府。”
彼时,马车上的气氛凝结的叫人喘不过气。
郁云霁看着孤启蓄满泪的凤眸,头一次不曾退让。
孤启望着她,今日的种种叫他心中瘦弱的种子冒了芽,而幼苗的涨势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郁云霁兴许是对他有意的,否则如何会这样维护他,今日凶险,即便她是良善的好女娘,可她待他分明是不同的,孤启心中抱着一丝侥幸。
他乖乖的,殿下会喜欢他的吗,他不想嫁给旁人,若是他表明心意,殿下没准会答应他的。
眼前是一层薄薄的窗纸,孤启伸手,试图捅破它。
“殿下,”孤启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坚定的看着她,那双凤眸亮得吓人,“引之,引之心悦殿下,殿下能否不要将引之许给旁的女娘,引之只想留在殿下身边,好好服侍殿下。”
心脏的跳动加剧,浑身的血液像是涌上了面颊与心口,孤启期待的看着她。
随后,他与郁云霁相扣在一起的手被她松开了。
两人相握的手在那一瞬松开。
春夜的微风透过车帘, 从两人的掌心穿过,带走了彼此的味道与余温。
“殿下……”孤启白着脸唤她。
郁云霁耳边好似还回荡着他的话。
孤启对她说什么,他心悦她?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孤启是谁,全文最大的反派,她同他是迫不得已绑在了一起,原本此刻两人已然没有了任何关系, 所谓婚约也该解除了,孤启竟对她说出这等话。
她是有关怀孤启,他幼时的生活太过凄惨,寻常人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可她不认为自己出格, 她一直有认真恪守这条男女大防的界限,除了贞锁那晚。
她于孤启无意,而郁云霁极其明白自己,她如今只想坐在皇位上,改变书中反派的命运, 仅此而已。
“我不明白你, 孤启,”郁云霁看着他,眸色清明,“你说心悦我,你究竟知晓什么是心悦吗?”
孤启心头像是横了根利刺。
他知晓郁云霁是何意, 她是在说他当年心悦恭王一事。
她厌恶他的心悦,他的心悦实在太廉价了。
“我, 我知晓的, 我明白,”孤启仓皇解释, 眸中的泪也凝成了水膜,“殿下待我好,引之无以为报,引之自知卑劣,不该生了这样的心思,但引之知晓何为心悦。”
“你不用这样贬低自己。”郁云霁平静的打断他的话。
孤启即便再可怜,她也不会拿着婚姻大事做儿戏,她不想一念之差毁了别人的人生。
她本就无心情爱。
看着孤启慌乱的样子,她清晰的告诉他:“我不认为你当年对皇姐的感情是心悦,更不认为你此刻对我的感情是喜欢,孤启,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这样的话还是不要随便说出口了,今日我只当是你在同我玩笑。”
她头一次将话说的如此否定。
可对待孤启,她不得不这样。
同他在一起的这一个月,她明显觉得出,孤启并非寻常男子那般好打发,他的思想同常人不同,又有些偏激,若是处理不当,很有可能为将来埋下隐患。
孤启看着她,心头被狠狠戳中。
她竟然认为他的心悦是玩笑话吗。
难道他就如此贱骨头,卑贱到这等话,在她看来也只是玩笑。
孤启眼泪大滴大滴的从脸庞滑落,他强颜欢笑着:“殿下,引之是认真的,引之如何会欺瞒殿下,若是殿下介意当初之事,引之任殿下打骂……”
“我没有这个癖好,你也不用如此,我给你栖身之地,在你嫁人之前不会赶你走的。”郁云霁淡然的为他提供一份口头保障。
“殿下为何不愿多看看我,殿下,殿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孤启几近卑微的祈求着,轻轻拉住她一点袖口。
郁云霁沉默了。
她不明白究竟自己是做了什么让他产生误会,还是这样大的误会。
郁云霁蹙了蹙眉:“当然,为了给你提供一份保障,你的嫁妆我会再为你多添一些,安身立命的金银也少不了你的,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引之不要钱,”他哑声道,“我只要殿下,殿下哪怕让我做侍,我也是愿意的,求您让我留下吧。”
“孤启,为何偏要跟我捆绑在一起呢,我给不了你什么的。”
她的话格外令人痛心。
“殿下,你从未喜欢过引之吗,哪怕一丝一毫。”孤启望着她,眼尾殷红。
郁云霁不着痕迹的将袖口从他手中扯了出来:“孤启,你该清醒一下。”
“我很清醒,殿下,”孤启红着眼争辩,“既然殿下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待我这么好,你不该管我的。”
她不该将他拉出泥沼,他本就该烂在这池中,腐烂生蛆。
郁云霁淡淡的看着他:“不是所有人待你好,都是对你别有用心,我不用你做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你自轻自贱。”
孤启咬着牙,似乎在做最后的让步:“我卑劣不堪,是我先招惹,肖想了殿下,殿下想如何惩戒我都可以,求殿下不要将我嫁给别人。”
只要不嫁给别人,他就仍有转圜的余地。
“我可以做小的,殿下,引之不会再生事了,这些时日引之一直乖乖的待在府上,不曾为殿下生事,唯有今日,求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着,他便软了膝盖,竟是要给她跪下。
“孤启!”郁云霁呵止住他的行为。
她看着眼前哭得泣不成声的人,终还是屈指抵了抵额角:“你不是一直想和离,如今恭王你不愿嫁,那京城千千万万的女子,如何就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偏偏……”
偏偏要缠着我呢。
孤启扬起水眸对上她,低低的哀求着:“殿下,我心悦殿下,是我不堪,是我食言,是我为殿下惹了许多事,可错事做尽,我才发觉自己,心悦殿下……”
“引之卑微如泥,配不上殿下的正夫之位,恳请殿下将引之贬为侍人,只要能伺候在殿下的身边,引之怎样都愿意的。”
“你没必要这样的,我并非你的良人,更不愿看着你吃下这苦果,”郁云霁有些烦躁的掀开车帘,凉风透进马车,将她鬓边的发丝吹起,“放着寻常人家的正君不做,偏要来王府做侍,我不知道你图什么,也不会同意你的想法。”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拒绝他的话。
她自诩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至少同孤启相比她是如此,可如今也无端的烦闷起来。
她也不知晓如何会这般,兴许是她实在见不得孤启如此轻贱,可她又不能应下他的话。
这种无力感让郁云霁格外心烦。
如果可以,她不是很想同他起争执。
“人活一世,理应先立身再爱人,孤启,抱歉,我现在还不能爱人,”郁云霁撑着头,侧眸看着他,耳边是弱水的声音,他们到王府了,她淡声,“你好好想想,我希望你安心嫁人。”
言毕,她从容的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