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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年百年都不变(2 / 2)

烟雾晃动了下算是回答。

“怕我啊?也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要杀我?”烟雾中传来稚气的童声。

“佛不杀生。”魔生摸摸头发,“我送你去极乐世界吧。”

“骗人,你才不是佛呢。你是我的同类。”童声很生气,“明明是同类,却要来杀我。”

魔生叹气:“我的确不是佛,可我也不是魔啊。对你而言,让我帮你是唯一的机会。只有我能送你重入轮回。你的魔体已经毁了,即使依附在人类身上也只是苟延残喘,这孩子的阳气被你吸完后,你还得找下一个宿主。倒不如重新轮回,无论下一世是人是妖是禽是畜,总好过做个没有形体的孤魂野鬼。”

烟雾沉默了一会儿。

魔生挨着床边坐下:“你们曾经是朋友,你也不是故意要害他。但若你再这么附在他身上,这孩子就活不成了。”

烟雾飘动了几下,“……为什么要帮我?你本该毁灭我的魂体的,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还是说你是为了提升修行才要这么做?”

“我还需要修行吗?要修成什么?仙吗?佛吗?”魔生伸出手,靠近那烟雾。

烟雾退开一点,迟疑了下,又停住不动。因为魔生的手掌里传来很舒适的温度。

“轮回对你来说是不可企及的机会,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即是举手之劳,就顺便做一做吧,反正……我也是闲着。”

烟雾摇一摇,“我想想。”

“怎么?舍不得这孩子。”

烟雾沉默。

“舍不得的话转世之后就来看看他。”

烟雾转了一圈,绕到床上的孩子身旁。

“本来是不急的,但我要赶路,所以你要快点决定。”

“你要去哪里?”

“那地方在你们那边也很出名的,叫做落花蹊。”

“你没事去那里做什么,那个地方……不太好。”

“当然是有事啊,我要去救人。”魔生把手掌轻轻放在烟雾顶端,“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遗言?”

“……你要去救的人,跟这孩子一样吗?”

“一样,也不一样。被妖魔附身的人通常心性软弱,这孩子被你附身是因为寂寞。那个人也很寂寞,但他似乎又很坚强。”

“比你强吗?”

“……现在,自然不如我。将来嘛,还远着。”魔生的手掌内发出亮光。

“唉,我想来世做人。”烟雾小声抱怨。

魔生皱眉:“这个啊,很可惜,我帮不了你。”

掌内金光灼灼,普照一室辉煌,温暖祥和的浮光柔软细致地罩住烟雾,烟雾由黄转白,渐渐与空气融为一体。烛光昏黄,暗影闪烁,仿佛并没有存在过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魔生又将手掌贴于孩子额头,他正发着高烧,喃喃低语:“小芹……再陪我玩会儿。”

细小敏感的心灵会将世间的无形之物绘画出形状,无垢的善良心意,不见得能容于人类的世俗判定。与魔为友,便被当成魔拘禁,究竟是魔可怕,还是人可怕呢?在人间辗转游历多年,魔生由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麻木,不知见过多少个这般类似的故事。

“孩子,我能救你肉身,却医不了你心病。”他抱起孩子走出屋去,烛光再微弱也好过乌黑,“于小芹你便是那烛光,于你我便是那烛光。来日方长,你要记得,且放下,且自由。”

睡梦中的孩子似有听见,擦着眼睛哭泣起来。

掌柜匆匆下楼,魔生挥手拂开云雾。

“孩子没事,你们以后可安心了。”魔生对着掌柜浅浅笑道。

掌柜不想事情竟如此快速地解决了,拿着钥匙的手哆嗦起来:“真……真的吗?”

魔生将孩子递给他:“往后十年,孩子睡觉时也得点着烛火。切记。”

掌柜笨拙地接过孩子,自六岁那年发病后便没再抱过他,七年之间,孱弱的身体看着一点都没再长大的样子。他眼里有泪,双腿一颤,竟跪倒在地。

魔生挽住他:“你家孩子生性澄澈良善但优柔怯懦,想来成长之路不会平顺。你既为人父,当多多关怀安慰,时时勉励相助,”他回头看一眼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再坚固的铁门也有腐坏的一天,可人心若伤透了,便是生了锈也打不开了。你们需好自为之。”

掌柜面上一阵青白,下意识抱紧了孩子羸弱滚烫的身躯。

“那,我还要赶路,就此告辞了。”魔生瞧瞧退开。

“曲儿,爹,在这里。”掌柜的声音细如蚊蝇。

厨娘们闻声赶来一看,只见掌柜抱着一个从没见过的孩子,蹲在木梯上痛哭不止。

魔生跨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然黑透,所幸雨停了,身上的袍子干干爽爽散发着清新的皂香。他散开湿发,直直地走入夜色。耽搁了这么一会儿,马蹄声早已消失不见。

他抓抓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要跑了。”他迈开大步,脚下生风,地上的积水哗哗溅起,在夜色里绽开成银白的露花,一片一片,一路向前。

前方不远,就是延绵三千里山路的朝城官道,一支十人的轻骑兵队正在这山路上扎营。下过雨的路遍布水洼,很难找到一块平整的地坐下休息。树木也是湿润的,无法生火,雨停之后的风冷冽如刀,却割不断他们往前的行程。他们或是靠在马脚上歇息,或是找一块石头坐下,又或是干脆爬上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一边眺望放哨,一边啃着不比石头软多少的干粮。每个人的衣服都半干半湿,山风猛劲,透过轻便的铠甲吹透衣衫。头盔下的脸看不出年纪,只是每双眼睛里都有从容安定的神态,似乎此去并不是为了屠杀,而是为了归家。有时候,人会把习惯了的生活当成真正的生活。

沉默是男人作战前处理情绪和压力的方式,他们也不例外。夜色正将山林密锁成一座孤岛,不知过去的,不知未来的,每个人都在此时此刻,不用伪装,呈现自我的原貌。深冬的山里,不乏饥饿的野兽,唯一能让他们退却的,是对火光的天然恐惧。可惜,这个夜晚湿气太重,没有任何可能燃烧的原料。潮湿阴冷的夜晚通常给人以恐怖的想象,自然也会激发野兽的食欲。几只黝黑健俏的身影于空旷的山间渐渐聚拢过来,被雨水浸湿了的枯叶和泥土掩藏着它们的足迹和气息。带头的一匹狼尤为壮硕,它有双在黑夜里炯炯发亮的眸子,寒利,凶残,饥饿正灼烧着它的心脏,脏腑间的狂躁犹如疼痛的煎熬。它悄悄靠近十人中最末端的一个瘦小身影,他身体有铠甲包裹,那铁器自然比它的牙齿坚硬,它的目标只能是脖子,务求一击必中。

它越走越慢,屏息静待,最好的时机。其余几只狼紧随其后,一旦它扑咬成功,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协助它将那具尸体拖入夜色深处。夜风呼唤魑魅,山间野鬼遍布。月与星星都不见,山头上只有阴郁的雾,凝结的霜露,安静地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

啸亮悠长的回声陡然响起,惊醒了几只乌鸦逃开,光秃的树枝咿咿呀呀摇晃几声。

头狼惊退一步,狠狠盯住声响的来源。

潮湿的空气在吹奏声中掺入一丝杂音,并不影响音律本身的美妙,反而平添了几分随意的野性。笛声从这个山头回荡到那个山头,绵长而坚韧,亮利而清狂,可见吹笛之人深厚不俗的内力。曲调有些呜咽,似是相思,又像乡愁,不知是哪里的姑娘失眠想着情郎,不知是何处的游子低头望见了月光。痴迷,被冷风吹醒。夜色,带走了那几只矫健而危险的身躯。

凭着野兽天生的敏锐感觉,它们听懂了那曲调中充沛丰盈的杀气。

——必杀之气。

夜半三更,无人私语。

笛声跟着消失了。

狼群警觉地往山林深处走去,那是只有它们知晓的山野甬道。若有人追捕,必在密林中迷失方向。它们,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头狼突然止住脚步,它发出一声低嚎,警告后面的同伴前方或有危险。因为它从没见过的事情发生了。

对黑夜和野兽的恐惧是人的天性,夜晚的山野从来都是它们的天下。夜晚的官道上有人行走已属罕见,更别提在山林里寻找上山的捷径了。山林是兽类的领地,眼前这个愚蠢的人类是不知道吗?孤身一人在漆黑的山间攀爬,简直是在找死呐。

狼群严阵以待,准备向这个自投罗网的猎物发出致命的袭击。和刚才那群人的杀气不同,他的周身不仅没有戒备,连起码的警惕都感觉不到,只是用极快的速度,穿梭于树林间,片刻便要来到这条羊肠小路的尽头。他是要去官道吧,可惜了,在此之前,他会先遇上几头因为饥饿和首次狩猎失败而格外焦躁的野狼。

“啊,终于赶上了。”魔生放慢脚步,“幸亏雨停了。”

狼群听见他的声音,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原始的恐惧再度来袭,比之前更甚。它们躬下身子,以爪刨地。

“哦,原来是狼啊。这路是你们开辟的?难怪这么快就能通到官道。”他隔着十几步路瞧着那几双狂暴的狼眼,“莫怕莫怕,我不杀生的。”他顿了顿,忽然了悟般又道,“啊,你们要吃我啊?”

狼群嚎叫一声,响彻整片山林。它们瞬间从四面八方跑开了去,远远绕开魔生。

“哎呀,小动物们还是那样不喜欢我,怎么办呢?”他苦笑着继续赶路,放轻了脚步,远远已经可以瞥见官道上的那一队人马。

他拢拢头发,屏息缓步,前面那些人身怀血腥杀气颇重,就算是他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在心中默默催眠自己:我现在是棵树,跟树没两样,不用呼吸,不用。

呵呵。树啊,树。

一只乌鸦飞落在他肩膀上。

呵呵,树啊。树。

他捂住嘴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乌鸦似乎终于发现自己停错了地方,急急地赶紧飞走。

魔生正暗自叹息吓走了乌鸦,忽而听见了杀手们的对话。

“狼群似乎遇到了什么东西。”声音很年轻,声音里的肃杀之气却浓得像陈年老酒。

“能让狼这么害怕的,应该……不是人。”另一个声音听着很苍老,杀气也不明显,他将一管竹笛揣入怀中。

“今夜很诡异,我们还是早点上路。”这声音极其威严。

再没人言语,只听见整理行装的动静,继而便响起干脆利落的马蹄声。

他抖抖肩膀慢慢跟了上去,始终与前面那队人保持着三里远的距离。他虽不畏惧黑夜,可是在深夜的山里尾随一群杀手,真的是有些寂寞的。他只好在心里默默背起经文。人人都在寻求佛祖的庇佑,可是,谁去庇佑佛祖呢?佛能度世人,谁来度佛呢?他这样胡思乱想着,红袍翻飞在夜色里,像一朵正要盛开的花,拼尽全力烂漫在注定要凋谢的命运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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