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上长满青苔的阶梯，悠然地攀登其上，经过这数百米的斜坡，才能见由人工开凿出的小道，这道路是用纯白色的鹅卵石铺成的，而它藏在这坡上总让人意想不到，那惊喜的感情是建造者精心的设计。
沿着这条纯白色的路向前，有那么几个瞬间好像真能瞧见时间的影子，也只有时间那么无趣，才会腐朽掉人们精心创造的美景。
可换个角度，时间又是那么有趣，它刻下的每一抹痕迹都有其独到之处，在那漫长的孤独之中诞生的自然艺术便以此为荣。
在渐渐古旧，渐渐朴素画面之中，隐约还有那么条路，可它太不真切了，这虚幻的前方还需人停下脚步来思索。
就在停下脚步思索的间隙，流水的激荡冲垮了寂静，它从寂寥里涌来，要得是抚慰人的心境，于是步履不停，再次向前。
拨开茂盛又横生而出的枝条，压下倔强又挺立脊梁的草根，云开雾散后跃入眼前的便是一座破败的石桥，它搭拉在那儿，懒散得像是懒汉，就快要散架成一块又一块。
这不符合前路唯美风格的路多少让人愣住，没想到一个有趣的开头却要配上如此仓促的末尾，不过也让这少有人踏足的地方保留这一份自然的生机，漫步桥上虽容易摔下，可有时也能使童心焕发。
鱼跃出水，鸟鸣林深，晚春的阳光拂过林间，被嚣张的林叶剪成碎影，流金溢散，这方小小天地被绚烂成梦境。
在桥上驻足观望一会儿，便不能再停留了，此次要拜会的人就在前方，而前方一棵参天古木下，一片无字的碑林静默着矗立，苍老的男人双手握着扫帚，打理着堆积尘叶的空地。
“堂堂王家之主竟也会亲自动手打理王家的陵园，要是传出去，得让多少人自惭形秽！”
“大柱国说笑了。”
王極抬眼看着大柱国，声音沙哑，语调却很轻快。
“我听人说江南巡游已结束，皇子们也都班师回朝，为何大柱国还会来这呢？难不成我这个小辈也值得您老关注？”
曹柳卿摸着自己如玉的脸，最近不少人都老是说他老，难道他真有些过时了？
“我来是道贺的，恭贺王家铲除了另外三家，一统江南势力。”
“王家只不过是拿回了他们原本有的一切，又怎用大柱国亲自回来道贺？想来还是因为谢家被灭的事儿，才惹来谋虎大驾光临。”
“梅先落不是已经处罚过你们了吗？我又何必亲自回来过问呢？”
谋虎似笑非笑。
“是啊，为何呢？”
王極重新垂下眼睑，也不知对谁发问，忽然，老人又说：“那我猜便是因为扶摇子亲传的事儿，毕竟少了谢家的干扰，那位习得算命的孩子怕是能凭着这混沌天机里的只言片语就能猜算到您的打算。”
“哦，我有何打算？我竟然都不知。”
“自然是处理掉他。”
王極回答。
“我并非嗜杀之辈。”
“但那人是扶摇子的后手。”
“你不也是吗？”
“当然是。”
曹柳卿紧紧盯着王極，等待他的下文。
王極也回望谋虎，他从大柱国的眼中看到了戏谑，那是猫戏老鼠，于是王極笑着说：“扶摇子把他一部分的筹码放到了我身上，是什么我不能说，但我想，大柱国应该能猜到那是什么。”
“唉，扶摇子……”
曹柳卿长叹一声，“他竟这般贪念人间………你还清楚他多少底细？”
“天上白玉京下的龙脉、叶家叶云道、我、还有那位躲起来的西毒欧阳锋，谋虎你又知道几个呢？”
“全真教有一枚暗子是他的手笔、大柱国儒登临儒家圣人境界时被他暗算了一手，怕是难以信任、当年的南帝段智兴封寺之时接受了他的恩惠，勘破枯荣之谜靠得就是这个，还有便是…”
曹柳卿停顿了下，便被王極接去了话头。
“那个叫顾云尘的小子对吗？”
“这件事扶摇子也给你讲过？”
“当然。”王極的脸上罕见的出现讥讽的表情。
“你们机关算尽，到头来还需天命，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个顾云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你们拖这么久，就为等待他成长，扶摇子如此，你们亦如此。”
“知道这件事对你没什么好处。”
曹柳卿走到王極身旁，摇着头，一副为他好的样子。
“怕我带着世家掺和一脚？坏了诸位的大计？”
王極窃笑着，此时他已不再掩藏自己，露出了满嘴的獠牙，在这天下蛰伏许久，积攒了数百年乃至千年底蕴的世家大族中不乏智近妖者，而他们知晓的隐秘和延伸出去的人脉所带来的能量超乎想象，这些条件便是能让毫无算命之能的智者推测出一切，并在关键时刻帮助世家翻盘的底牌。
“大柱国，那千年之计怕是就要被你们放弃了吧，我想，你们又把目光放在了那些仙人们所说的飞升和仙界之上。”
曹柳卿抚摸着无字的石碑，嘴角微勾却又立马压下，他没有回话，只是单纯的想听听王極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猜测。
“因为唯有飞升成仙，去往更神通广大的地域才有方法实现尔等的野望。”
扫帚规律的扫动，尘埃和落叶堆积成山，王極专注着地上的杂物，突然又说：“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那么现在呢？”
“他乡之人死他乡，自此君王归远方。这句是扶摇子给的卦辞，他对我说，君王未死，便注定归乡。”
王極停下动作，他此刻背对着大柱国，眼中藏着的寒意像一柄匕首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有意思，扶摇子还给过这样的卦吗？不过，应该不止这一句吧。”
“还有几句没必要再讲，只需知道待到华山论剑之时，您收走的所有龙脉都会重新腾空，撕开这天地，让君王归家，这只是件小事，那位君王没告诉您也委实情有可原。”
王極转过身去瞧谋虎的表情，这才发现曹柳卿也背对着自己，他皱眉凝视着大柱国背影，却不知道曹柳卿的脸色有多古怪。
这场开始于百年前的骗局如今正如他们所预料的一样误导着众人的目光，可，是不是方向有哪里不对？
如果君王真想归乡的话，他又怎么可能在这片土地上与天纠缠百多年？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燃烧自己，为众生的未来埋骨他乡？
“此事，我自己会查清，就不劳王家之主费心了”
曹柳卿调整情绪和表情，扭头看向王極，“况且，我此来的目的不是逼问，而是得知了件有趣的消息，特来与你分享。”
“什么消息，竟能使唤得了大柱国？”
王極眯眼看着满脸笑容的谋虎，他的刀就是要在这种时候刺出，唯有见了血，才好继续下一步，“我猜，是那位顾云尘顾道长，借着龙脉迈入了道法自然的高深境界，才让您如此高兴。”
曹柳卿的脸冷了下来，他们都知道龙脉有问题，被扶摇子动了手脚的东西，谁也不敢去赌碰了会付出什么代价。
但谋还是放任顾云尘和皇子们下到其中去，其中一个原因是王重阳残存内力的保驾护航，另一个则是顾云尘还没修满先天功。
修满先天功的条件非常苛刻，一要内力圆满、二要悟性极高、三则要先天之物，且必须得有先天之物，因为只有先天之物才能撬动先天之理，如此便能以命去搏，搏出一条通天路。
可顾云尘啥也没满足，所以只能去赌，赌扶摇子斗不过王重阳，赌扶摇子甘愿为了顾云尘身上的一线生机抛弃掉手中最大的筹码。
事实是，谋赌对了，他赌赢了一条体量巨大的气运龙脉，也赌赢了顾云尘会获取到先天之物，那他为啥脸色不好看呢？
因为王極他不知道啊！
凭着猜测摸索这庞大到只有时间能承载的计划，显然要过人的智慧和超越时代的眼界，王極无疑就是这种人，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得看人的表情去判定整件事情。
谋为了骗过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这一点王極同样心中有数。
“看来我还是猜的不对啊！如此想来，大柱国还是因为江南巡游的事儿来的，终于是查清楚我江南屯粮运往何处了？”
无风依旧掀起衣，刚被打扫干净的地面又惹上灰尘，那堆积起来的垃圾也就此被吹散，王極有些气恼的把扫帚扔着地上，但这也是表演，他已经知道这句话真正刺伤了大柱国，接下来……
“我并没查清楚你们的屯粮运往何处，甚至怀疑你们根本没有屯到报上来的那些数。”
曹柳卿的语调冰冷，他演的确实有些过了，但也确实符合现在的情况。
大凉如今各处都在闹灾荒，平时就捉襟见肘的粮食储存量到当下更是令人崩溃，特别是在漠北混乱，关外征战，还有轮回者四处捣乱的情况下，这批粮食对整个大凉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是沙漠之中唯一的绿洲。
可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这批粮食不翼而飞了。
当朝皇帝大怒，下令彻查此事，可巡游江南的队伍里里外外查了个遍，啥也没查出来，连夜归人都偷偷摸摸来看过也是没有结果。
那这时候就必须有人要站出来背锅了，可谁能背这个锅呢？
江南世家吗？他们背不了，江南的局势在文宴结束的当天就天翻地覆，不仅四大家族没了三家，连其余的小家族都心有灵犀的共同赴死，而王家称霸江南后火速提供了这批粮食，此举已经惹得民怨滔天，又怎能归罪于江南？
真想让他们造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