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们呢？也不行，且不说他们此会巡游已经历经九死一生的磨难，还死了一位五皇子，单说有大柱国在旁，这事儿就轮不到他们。
那去让大柱国背锅？
可拉倒吧，人大柱国可是真正的国家脊柱，你又什么本事去怪人家？
这个哑巴亏大凉朝廷只能往肚子里咽。
但大柱国可咽不下去。
“虚报的后果我非常清楚，现在的王家可付不起这个代价，雅梅也能替我们作证。”
王極注视着谋虎，他在观察其面部的一瞬间就惊讶的发现，这柄刀不够利，也不够好。
大柱国没能因此流血，反而是自己的虎口被震得麻木。
可为什么？
难道在这漫长岁月里，连谋也失去对众生的怜悯之心了吗？这些柱国是否也如那记载中的仙人般，再次视这众生为蝼蚁？
眼见谋虎的眉头一皱，王極压下满腹疑问，又说：“更何况，为了帮静王，我们付出了江南近乎所有的秘密，而如今五皇子遇刺身亡……”
他特意在遇刺身亡上强调。
曹柳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件事不必多说。”
谋虎轻笑着，这场戏他已经不能再演下去了，这一代的王極有点过于聪敏了。
“我自有定夺。”
曹柳卿眼神闪烁，他的刀更利，藏得也更深，也更容易伤人见血。
“不过你猜测这么多，却一个都没猜对，可真是对不起王極这个名字。”
王極忍不住皱眉，那很早以前就消除掉的一些习惯，现在却因此露出破绽。
“哦，抱歉，我有些记不得，你是第几代王極？”
“哈哈哈哈！”
苍老的人大笑着，这样的激将法在他看来是有些可笑的，“还以为大柱国有什么高见呢…”
王極停下笑声，挥动袖袍，张开双臂，好像要包揽着这座墓园，他说：“大柱国为什么不自己数数呢？他们就在这儿！我们都在这儿！王家每一代的家主都在此，等待着每一代大凉皇帝随我们共同陨落。你难道不清楚吗？谋虎，我们学习大凉，模仿大凉，大凉有多少代皇帝，我们就有多少…”
“所以，你自己也清楚…”
曹柳卿打断了王極的发言，这把刀必须刺出了，哪怕现在不是时机。
谋虎的声音很轻，像是天上随时能吹散的一片云，但这句话却压垮了数十年的坚持。
“你不是王家的人。”
“是吗？”
说出这话，却没有想象中的颤抖，王極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惊讶自己居然早已被权与利的檀香熏陶得毫无人性，竟忘却了过去的种种艰辛，也遗忘了那残酷的相互屠戮。
“不过，大柱国竟然能查到这些事，我还以为，那些过事都随着一代代养花农一起埋葬在每一个轮回之初的春光中了。”
王極把耳朵凑到大柱国面前，他们都清楚有些话，只能让他们听见。
曹柳卿嘴唇蠕动，他吐出的每个字都砸进王家之主的心中，掀起惊天动地的波澜。
“当真？”
王極面色难看。
“东西放在你的书房中。”
曹柳卿面露玩味，他没说放在书房的哪个位置，王極也没问。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旋即，
“告辞。”
王極转头就走，他走得匆忙，走得做作，连该有的礼仪和说辞都没有，像是一场戏中该早退场却被拖住人的演员，在演过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剧情后才被允许下场，而下场时显出的急不可耐才是真正的恰到好处。
谋虎低垂着头颅，漠然无语，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气。
在树上见证完全部过程的雅梅轻巧的翻身落地，他两三步就站到曹柳卿身旁，看着王家之主离去的方向，轻声地说：“你太着急了，很多事都没套出来。”
“他有些太会演了，而且聪明得过头，再演下去，怕是会被他反套出一些东西。”
曹柳卿瞥了梅先落一眼，心说你要是行那你上，把我拉过来给你的计划做铺垫算怎么个事儿？不过他终究没说出口，只是又叹息一声。
“王家确实够狠，隐忍这么多年，积累无数的经验与智慧，设下诸多陷阱，布下棋子数千，只为有朝一日能等到机会，推翻大凉，建立起世家们统治的王朝，然后用他们的所思所想改造这个世界。可惜，他们为了与大凉对抗，学了大凉选拔的方式……”
“不，这没什么可惜的，因为他们更狠。”
梅先落也感慨着，他的情绪转变得突然，那洪水般的感叹混杂着哀伤一同涌来。
“古凉只是从天下选取有能力的孩子进行培养，最后用考验来证明他们是否有能力继承意志，而王家则是采用更残酷淘汰方式，要么活着爬到家主之位，要么死在乱葬岗成为野狗抢食的枯骨，如此活下来的人便有勇有谋，智慧超绝，是以每一代的王家之主都名王極……”
“極，亦是极，是屋脊，是顶点，”曹柳卿接过话，眼睛看向那一片无字石碑，他好像从这些石碑底下看到数个从尸山血海中爬上顶端的恶鬼，而恶鬼们正大笑吞吃着同类，“还是帝王之位。”
谋虎沉默了会儿又问：“这样的王家，还是世家吗？”
“当然是，”梅先落点头，他来到一座石碑前，轻抚着那已经有些破碎的的痕迹，他认识这里埋葬的人，于是他又说：“所谓簪缨世家，传承久远，从琅琊到太原，他们从未消失，现如今的阁老也还姓王，他们恪守的王家一直以来的那个准则只要未变，他们就依旧是世家。”
“这不就是你理想中的世家吗？”
梅先落没回答，好像是默认。
“真有意思，”曹柳卿双手抱胸，斜靠石碑上，“你精心培养的那三个继承者，建立成的世家沿袭着传统世家的路线，成为压榨万民的混账，而你最看不起的世家却真正改变了自身的一些东西，成为你理念的寄托，白费这么大力气，还不如让环境去压迫他们，梅先落啊梅先落，就看这一点，你输了。”
“我并没有。”
梅先落的眉头一皱。
“那好吧，”
曹柳卿也没再多追究这事，只是以通知的口吻继续，“若是叶云道回来就留住他，等我过来亲自解决，还有就是注意一下扶摇子的后手，我怀疑王極不会太过偏向我们，他会藏起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而且由他掌控的世家非常棘手，和其他地方的氏族怕是能在计划进行之前就掀翻棋盘，另外…”
“曹若可。”
梅先落喊着谋虎的字，哀伤的神色进一步加剧。
“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吗？”
曹柳卿疑惑扭头，他似乎是真没想到雅梅会打断他的话。
“你其实可以不必这么累的。”
哀伤积成泪，顺着两颊流，梅先落的手搭上谋的肩膀，那晶莹的双眼注视着另一碧色的双眼，他说：“你不像我们，孤鸾照镜，你有一个归宿，那有一个人在花下等你，你大可以归去，将重任交予我们……”
“谁让你这么说的？”
谋冷漠打断。
“这是我…”
“我不管到底是谁让你这样说的，你已经违背了我们的条约。”
曹柳卿冷声说，他拍开梅先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把折扇展开，遮住半张面。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走自己的路，那我也不过多干涉了。”
“听我说，若可，我并非想…”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过是想走自己的路，让自己的理念得以实现，你想取代我，你当然有资格，不过你得先胜过姜未绝，在华山论剑的那天。好了，不必再说了，我该走了。”
曹柳卿刚走出两步，还没等梅先落反应过来就又说：“我知道那批粮食被你带走了，也知道那些粮食用在何处。这次就罢了，下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违反计划，当然，华山论剑之后，若你活着，”
谋侧过头去，看了眼梅先落才冷声说：“你可以杀了我，之后，随意行事。”
说完，谋虎就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一袭青衫，独立一片石林。
“我想说…”
梅先落低下头，哀意蔓延，使那一抹新绿，都添上一度灰，雅梅的声音很轻，他像是在对自己说，说“我可以死在最后。”
但这世间已无人会再回应他，只剩静默，常伴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