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源一手拿起手书,一手端起酒杯,半杯残酒一饮而尽,直接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人把此事办了!”
林钧却唤住了他:“叔叔且慢。”
井源回头看他,林钧笑道:“自草原一别,承蒙各位在朝中帮忙说话,太上皇嘱我操办一席酒宴,答谢各位,不知井驸马,能否帮忙给各位大人递个话?”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有场地,只怕要借井叔叔这里一用了!”
“至于办酒宴的银钱——”
林钧正要说,只怕也要劳烦井叔叔先行垫付了,郭远突然道:“正好!我把郭记干果这几个月赚的钱,给老弟结算一下,应是不少!”
井源一拍脑子:“对对!我这里也有!”
当初井源承接这桩生意的时候,就已允诺,朱祁镇占三成干股,然后,朱祁镇又分了一成给林钧。
到郭登也插了一手,依例也拿了三成干股出来。
两个人心里都透亮,这等和敌对做买卖的事儿,不让皇家也掺一手,被人参了就麻烦了。
林钧一怔,随即大喜,“好好好,那我就拟餐单了,还要劳烦——”
“……郭二哥帮忙采购了。”
他顿了下,本想说井叔叔,话到嘴边,换成了郭二哥。
强龙终比不上地头蛇。
郭远很痛快地应了下来。
林钧又建议,时间就定在两日后。
井源并无异议,笑道:“也好!我们土木社成员,也该聚一聚了!”
太上党,太上皇在草原,和已还朝,自然是两种不同的行事方式。
林钧眨了眨眼,“叔叔只打算请土木社的成员?”
井源一愣,“是啊!不然还请谁?”
林钧脱口道:“兵部于尚书,礼部胡尚书,吏部王尚书,还有首辅陈大人,次辅高大人——”
林钧一口气说出了当朝十几位大员,不是各部门的一把手,就是内阁成员,可谓群臣荟萃。
井源愣了,他们土木社的主要成员,都是土木堡一役中的突围者,以中青年武将为主,本就和文官不是一个路子。
更何况,一朝皇帝一朝臣,这十几位顶流重臣,不说是景泰帝的心腹吧,也都信任有加,和他们这一帮太上党,完全是两个路子。
林钧笑了,“叔叔眼中,想必是泾渭分明的两党,在我看来,却如诗经所云——”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井源如醍醐灌顶,连声道:“这是太上皇说的吧?!是我目光狭隘了!”
林钧:“……”
好家伙,他没说什么,井源已经主动把虎皮扯上了!
挺好!
井源又皱起眉头:“立个什么名目请这些人过来呢?他们的心胸,可没有井某人这么宽广,他们的眼光,也没有太上皇那么深远啊!”
林钧:“……”
井源想了半天,一拍脑袋:“有了!公主冥寿差不多快到了,我给公主,做个冥寿寿宴吧!”
一句话引得林钧和郭远纷纷侧目,第一反应是荒唐,细一想,却又觉得,可行性还挺强的——
嘉兴大长公主去世多年,井驸马始终未娶,甚至连个如夫人都没有,说是大明第一深情也不为过!
若是他以给公主过冥寿的名义请客,还真没几个不给面子的。
林钧认真道:“那我倒要好好做一道席了。”
井源甚喜,“既是给公主做寿,酒宴的钱就由我出了!钧哥儿只管有多好做多好就行了!”
几人说定,酒菜也吃得七七八八,林钧明天还要起早给朱祁镇做朝食,井源也要上朝,郭远要当值,便就此作别。
林钧去了驸马府的客房休息,井源丧妻多年,又无子嗣,府里空房很多,说是客房,其实是个院子。
院中一口石缸,正值夏日,缸中养的荷花刚好开了,粉粉嫩嫩,月下看来,颇有些羞羞涩涩。
客房里简简单单,被褥却都是新的,又有两名侍女上前,问要不要烧水洗澡,林钧自然是要的。
到了大明,这还是第一次痛痛快快地泡了个热水澡。
甚至洗完澡后,两个侍女,还支起了香笼,为他烤干头发,随便熏香。
让林钧忍不住感慨,对于普通人来说,古代生活条件比现代是差远了,对有钱人来说,倒是一样舒舒服服的。
拒绝了两个侍女守夜的请求,林钧直接钻进了被窝。
最上等的蚕丝被,微凉的夏夜盖着倒是刚刚好。
林钧打了个呵欠,他请井驸马设宴,原因其实有二,倒并非口中所说的那么高大上。
简简单单,一是为了完成对阿九的承诺,让她吃到羊三套。
其次,就是为了师兄了。
林钧想法很单纯,师兄不认识他,就不是他师兄了?
师兄不来就他,那他去就师兄好了!
这顿酒席,林钧决定按照师傅寿宴的标准来做——
师兄太瘦了,得多吃点肉儿!
林钧想着和师兄的种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天色微明,打着呵欠起身,只喊了一句,侍女就推门而入,一个端着盆温水,另一个拿了簇新的衣袍,巧笑倩兮:
“这是驸马没上过身的新衣,我瞧着比公子身形大些,连夜改小了,公子试试,可还合适。”
林钧连忙道谢,净了面漱了口,换了新衣,正好合身,他心中感慨此时女子的针线功夫了得,针脚细密均匀,竟如后世缝纫机轧出来的一般。
一身蓝宝石袍子,衬得他格外精神,若不是鼻子上的黑痣碍了些眼,妥妥一个英俊少年。
见林钧换好衣服,那侍女又道:“公子赶紧去灶房吧,家主人已经饿了,守在饭桌旁等着吃饭了。”
林钧:“……”
搬出去!他今天就去看房!
林钧有些心疼刚换上的袍子,进了灶房可就身不由己了。
一进灶房,因昨天小露了一手的缘故,灶上的管事早已候在了门口,主动开门请他进去,恭恭敬敬地道:“林公子准备做什么?我叫他们给您打个下手。”
这就舒服了。
就像是后世酒店的大厨,压力大,但其实并不算很辛苦——买菜有采购,洗菜有小工,切墩备菜有专职人选,甚至烧菜,一些简单的菜色,也可以交给其他厨子来做!
哪儿像他在草原的时候,从选菜,到烧制前的准备,再到烹饪,全都一手抓!
俨然回到了当年的学徒生涯。
林钧一眼扫过,很快就选好了烹饪项目,几句吩咐下去,厨房的人就开始动了起来。
他选择的是北方经典早餐,油条!
油条要想好吃,就不能做的太大,外酥内软,芯儿要空,软的部分太多,芯满了,口感就不好了。
像是东北,所有的菜份量都比其他地区多,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油条也渐渐横向发展,咬一口里面跟馒头似的。
油条就是要小而脆才好吃。
林钧师傅喜欢油条配豆浆,他却喜欢配牛奶,还得是凉牛奶,油条一蘸即离,一咬油条还是酥的,外面那层像是淋上的牛奶凉而微甜,刚好化解了油条的腻。
师傅先还不以为然,固执的坚持,油条豆浆,才是王道。
待师兄也表示,油条牛奶要更胜一筹后,师傅才将信将疑地试了一下。
最后师傅沉默不语,下一次,林钧试着不备豆浆,只备了牛奶,师傅也没吭声。
林钧觉得牛奶油条没有豆浆油条那么有名,不过是豆浆相对于牛奶,更普及罢了。
在几个牛奶大厂出现之前,普通百姓想天天喝牛奶,还是挺难的。
油条都有了,林钧顺手把其他的油炸类早点也都做了。
麻花,炸糕,麻团,鸡蛋包。
豆浆都磨了,顺便再做点豆腐脑,卤子是他亲手做的,又调了酱油花椒粉做了简陋川版的豆花。
林钧还叫厨房煮了锅白粥,这就是南北方差异了,其实林钧看来,油条香而腻,所以只要配个解腻清淡的流质类就好。
比如豆浆,豆腐脑,比如牛奶,再比如白粥。
做好以后,一一端上了桌,最先上的豆浆油条,井源不免有些失望,待麻花炸糕,豆腐脑豆花全都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井源精神为之一振,大喜道:“这么多!”
待他逐一尝过,更是夸赞道:“若钧哥儿是个小娘子,我怎么都得把你娶回家!”
林钧:“……”
这就是传说中的,绑住一个男人,先绑住他的胃么?
井源力劝:“你要不别找房子了,我这府里你已经看到了,空房子多得是,随便你挑!”
“你要是喜欢我那院子,我让给你也无妨!”
林钧可不想就这么绑定了,他自己一个人多好,早上随便煮个粥,炒个饭,下个面,就把早饭解决了。
他婉拒道:“我早晚要成家立业,总不好一直在叔叔家住着。”
井源大方道:“没事儿,你娶几个老婆,叔叔这里也住得下!”
林钧:“……”
那是娶几个老婆的事儿吗!
他看出来井源是不好沟通了,也不再坚持,寻思着直接找好房子,搬进去住了再通知这位叔叔一声也就是了。
林钧吃完饭,把刚刚做好的豆腐脑豆花连同其他早点一起打包。
直接坐了驸马府的车,到了南宫前。
看到驸马府车,当值的总旗就喝出了声:“闲杂人等,禁止出入!”
林钧忙跳了下来,笑道:“我是给太上皇送饭的。” 他一眼看到值守的锦衣卫里,有个眼熟的小旗,林钧招呼道:“兄台,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