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各宫份例按娘娘们的等级来,实际上啊,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
林钧眼睛一亮,提起茶壶,亲给阮公公倒了一盏,“公公润下喉,细细说说。”
阮公公笑着谢了,他大概年龄大了,笑起来很是慈祥,指着杯中飘浮不定的绿色茶叶:“旁的不说,就这茶叶,定额三两,到手是极品还是茶叶渣,全看娘娘受不受宠。”
“这还是份例,还有额外进贡的呢!荔枝知道吧?在宫里,那都算稀罕物!”
阮公公谈兴上来,滔滔不绝:“那受宠的娘娘,吃不完的成筐荔枝,丢掉的都有,不受宠的,是连味儿都别想闻一下!”
阮公公话锋一转:“再有,尚膳监离宫里到底远了点,宫里想吃口热乎的,比在民间还难!”
“宫里,也就太后,皇后,还有贵妃,能在自己院里弄个小厨房,也不会日日开火,偶尔嘴馋,就弄一个。”
朱祁镇若有所思,“怪不得朕以前,在皇后和周贵妃的宫里吃的点心,总觉得和旁的宫里的不同。”
阮公公笑了:“皇爷政事繁忙,自然无瑕理会这些小事。”
几人正说笑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腰挎绣春刀,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赫然是熟人,那收了郭远一千两银子的孙总旗。
他昂首挺胸地开口质问:“那个是阮浪?!”
几人都是一惊,下一秒,一个柔和又让人汗毛直立的声音响起:“孙总旗,见了太上皇,礼都不行吗?”
孙总旗顺着声音看去,悚然一惊,是他!上次那个玩弄他于掌心的少年内侍!
对方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笑意,孙总旗却有一种身在数九寒天,还打着赤膊的感觉!
孙总旗的态度,立刻恭敬许多,先给朱祁镇问了个好,随即道:“皇上有旨,擒拿嫌犯阮浪归案,臣也是奉旨行事,还望太上皇行个方便。”
朱祁镇显然有些懵,林钧皱了皱眉:“请问孙总旗,阮公公所犯何罪,是在到南宫前,还是到南宫后?”
朱祁镇精神一振,对哦!到南宫前,和南宫后,性质可是截然不同!
孙总旗知道些许内情,明白不能在太上皇面前说出,含糊应了句:“无可奉告!”
手一挥,不再搭理林钧,示意手下,把阮浪抓起来!
锦衣卫乌泱泱地涌了上来,完全无视旁边坐着的朱祁镇,阮浪知道朱祁镇无能为力,还是挣扎着喊了句:“太上皇,老臣冤枉啊!”
朱祁镇脸色变了变,一咬牙,站了起来:“慢着!”
“抓人可以,罪名是什么?!”
孙总旗沉默片刻:“太上皇,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朱祁镇越发坚持,“说!”
孙总旗摇了摇头:“太上皇就不要为难属下了!”
说着,他朝一干锦衣卫喝道:“带走!”
朱祁镇双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群锦衣卫如台风过境,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南宫之内,重归平静。
平静之下,却另有一股暗潮涌动。
朱祁镇沉默半晌,苦笑道:“我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啊!”
他抬头看向林钧:“钧哥儿,我是不是很废物?!”
林钧叹了口气:“陛下,有句话,您一定听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咱们现在,是阶下囚!”
朱祁镇喃喃复述:“阶下,囚啊!”
他看向了前方,似越过高墙,看向了被抓走的阮浪,“希望阮公公,能平安无事吧!”
……
南宫众人,得知阮浪的消息,已是三日后。
锦衣卫小旗,郭远亲自到了林钧府上,又由林钧转述给了朱祁镇。
“死了?!”
朱祁镇一脸难以置信,完全无法接受,前几日还和他一起,桌边饮茶,谈笑风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他记得,他还玩笑说,阮浪只怕要成宫中最长寿的公公了!
没想到,阮浪在宫中苟活了四十年,最终还是没逃过一死!
朱祁镇咬牙质问:“就因为我那天一时兴起,送了阮公公金绣袋和镀金刀,他就诬蔑说,金绣袋里装的银两是贿赂,镀金刀是联络朝臣的信物?!”
林钧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阮公公,至死也没有承认。”
朱祁镇只觉荒谬,他好像,真的不认识这个坐在皇位上的亲弟弟了。
他其实心中一直是有愧的,土木堡一役,虽经林钧力挽狂澜,依然是败了不少祖宗家业。
故而,回到京城后,朱祁钰名为安置实为囚禁的把他送到南宫,朱祁镇也认了。
他真的只想平平静静的渡过余生了。
没想到,朱祁钰为了置他于死地,竟然会用如此荒谬的理由,把一个无辜的人,害死了!
“荒谬,荒谬,真是荒谬!”
朱祁镇一口气说了数个荒谬,他忍不住想,这次是阮浪,下次呢?
会不会是林钧?!
林钧可是自由出入南宫,又和几位朝中重臣都交往过密的!
若是林钧——
朱祁镇完全不敢想下去,他已经没了王先生,再没了林钧——
单只想想,朱祁镇胸口就是一阵绞痛,生不如死。
林钧于他,亦师亦友亦兄弟,已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不!他不能等林钧落入那等境地!
朱祁镇终于下了决心,他抬头看向林钧:“你师传的绑猪大法,教给我!”
林钧愣了下,虽不知朱祁镇想干嘛,看到他异常坚定的眼神,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
朱祁钰又病了。
非他本意,实是这帮朝臣太过分!
第一天一口气打了四十多朝臣的板子后,这帮混蛋改变了策略,一天只出一个人上折子,请求复立太子。
主打一个劝不动你,就恶心死你!
朱祁钰不知道还有多少朝臣排着队等着上奏,等那个叫嚣屁股好了就再次上折的陈无良,完全没问题。
直接就成了一个闭环。
朱祁钰只觉每天脑袋都突突的,今天他没忍住,在朝会上,把所有朝臣都痛骂了一遍:“各地发水,还未及处理,你们就只关心朕的家事是吧?!”
“朕明天就生一个儿子给你们看!”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真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