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糙米、粗面和柴便宜，加一起也有二十文左右，更别提还有一只三四十文的鸡，总的算下来一份就得五六十文了，够得上码头扛大包的力工干两天活了。</p>
云澜抿唇笑了笑没接话，转而视线落在王云手里的册子上。</p>
王云是个机敏的，见云澜盯着自己手里的册子瞧就将册子递了上去，随后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这是我自己记账用的账本，请老爷过目。”</p>
方家是不兴跪拜那一套的，见王云如此作为云澜只挑了挑眉毛并未出声阻止，而是沉眸细细看起手中的册子。</p>
这是一本账簿，详细记录了近半月风云小吃铺的营收情况，但是往后面翻又能看见一些食客反映的问题，比如口味，咸了还是淡了，能不能加一点爽口的小菜之类的，又比如对后续菜品的期望，觉得现目前菜品较少等。</p>
冬夜寂寥，烛火昏黄，一点纸张摩擦的声音在这万物沉寂的季节显得格外明显，纸页翻擦的声音很慢，要隔上许久才能听见一声，可见阅读之人看得仔细又认真。</p>
册子很薄，因为记录的时日尚短故而还有许多空白页，云澜翻看得慢，他看了多久底下的王云就跪了多久。</p>
等到将上面的内容看完，底下跪着的人一双膝盖也早已冰凉麻木。</p>
“账本做的虽然粗糙，但能看出用心且细致，不错。”云澜将册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端起盖碗抿了一小口，温度凉得刚刚好，“学过记账？”</p>
“不敢欺瞒老爷，半月前老爷吩咐我等定期到杨氏书铺打扫，一来二去我与夫君便与书铺对面的王大夫相识。”</p>
说到这里王云停顿了一瞬，“那日我身体不适，打扫完书铺我夫妇二人便前去王氏医馆抓药，正巧王大夫正在执笔记账，我夫君遂趁机提出学习之意，王大夫心善，答应了。”</p>
云澜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假装没看到王云紧捏到发皱的衣角，悠悠说道：“这是好事。”</p>
“回老爷，这的确是好事，但跟在王大夫身边这段时日也让我夫妇二人深知读书的好处，越是钻研便越觉书海浩淼，奇妙无穷，老爷信任我等将杨先生的书铺交予我等打理，我等却遂着内心贪念擅自偷读书铺的典籍，辜负了老爷的信任，请老爷责罚！”</p>
王云一口气将话说完，手掌撑地砰砰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响头，以面贴地不敢起身。</p>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于云澜而言这件事只能大，因为他现在是方家之主，是杨氏书铺杨先生真心托付的忘年交，他需要立威也需要给杨先生一个交代。</p>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错了事自然是要惩罚的，你们夫妇二人可认？”</p>
王云又是一叩首：“但凭老爷处置。”</p>
腰背靠在椅背上，云澜坐得笔直，手指又开始缓慢而有规律的敲击椅子扶手，待拿够了乔，给人添够了心理压力之后才缓缓开口：“即日起，你二人便不用再去铺子里了，另，罚扣两月工钱。”</p>
此话一出，只见底下跪伏的二人身子明显一颤，撑地的胳膊一下泄了力气一般让人跪不稳当，低哑颓丧地吐出一个“是”字。</p>
退出堂屋以后，王云这才看见一直守在门外的自家大嫂覃迎春。</p>
覃迎春之前是跟着云澜一同去了云家的，也是刚刚才得知这老四家的胆大妄为，这会儿只得对着王云摇摇头，示意王云先回去，等人走远了，她才整了整衣衫和表情走进堂屋。</p>
“老爷，灶上炖了红枣枸杞银耳羹，可要在入睡前用一碗？”</p>
进屋时她是微微垂首的，自然看不见坐在上面的云老爷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但只通过那坐姿身形她便能感受到其威严不可侵犯之气势，故而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了。</p>
“我乏了，不吃了，给两个孩子送去吧。”云澜自座椅里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往外走，路过覃迎春身边之时似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又嘱咐了一句：“对了，再给王云也送一份过去。”</p>
“谢老爷赏赐。”覃迎春被云澜身上的威势所震慑不自觉地行了跪礼，目送云澜远去。</p>
直到再看不见云澜身影，听不见行走的脚步声之后，她才慢慢起身往灶屋里去。</p>
她们五家都住在山下，她从灶屋里用厚抹布垫着端上瓦罐，出了方家大门拐到云梯上，只见她家弟媳居然还没完全下山，这会儿才刚走到云梯一半的位置。</p>
是了，冬夜寒冷，在湿冷的地上跪了那么久，一双膝盖该是都跪得青紫了。</p>
叹了口气，覃迎春快步追了上去。</p>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王云也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来人是覃迎春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唤了一句：“大嫂”。</p>
“老爷赏的银耳羹，走，先回家。”覃迎春将瓦罐抱在怀里，自己腾出了一只手来去扶王云。</p>
两人颤颤巍巍地下了山，倒右手第一家便是王云和丰昊两人的住所。</p>
她们五兄弟的房子样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因为房子对面就是田地，故而门前的院子不大，推开木门进了屋子，覃迎春将瓦罐放到木桌上，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一回头就见坐在一旁的王云正默默流泪。</p>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去灶屋拿了陶碗给王云盛了一碗银耳羹，银耳羹炖得软烂，红枣的香甜丝丝缕缕地漫延上鼻尖。</p>
“谢谢大嫂。”王云哽咽着接过碗勺，淋漓水光溢满脸颊。</p>
覃迎春又叹了一口气，坐到了王云的身边，“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云老爷。”</p>
覃迎春不提还好，一提王云便又开始哭了起来，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好不可怜。</p>
“大嫂，我与昊子读书就真的错了吗？”</p>
一听这话覃迎春心中便是一咯噔，但细听王云语气，里面有忧愁却无怨愤，一颗心才放回实处。</p>
“读书自然是没错的，但是你们欺瞒老爷擅自动杨先生铺子的东西却是错的。”</p>
“我们，我们只是……”</p>
“我知道，”覃迎春打断了王云，“你和大嫂说实话，你跟老四心里是不是对于方老爷和云老爷还是存了些偏见的？”</p>
王云捏着汤匙的手指捏紧，指节处用力到泛白，良久才泄力般承认道：“……是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