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
“你好？你是谁？你在里面做什么？”我语速不快，跟我脚步一样。
也许她关在里面这件事，剔除了第一层危险，她是个女人这件事，剔除了第二层危险，我胆子也就大了点。
她露出一只眼睛，眼白很大，如同从木箱里面凸出眼珠一般，惊恐看着我，并发出乱七八糟的叫嚷。
“你会说话吗？”我保持在一米的距离。
“球，球球，球，要球球。”她会说话。
我把球拉回来，递给她，但是那里只有一道缝，线球不可能塞进去。
于是，线球再次掉落，她却依然在拉线。
我看了看场地，仿佛这个线球，有故意玩弄她的嫌疑。
“皮诱捞？”我轻声呼喊。
她没有停下动作，任凭线球拍打着木箱。
“捞妹？”我再次呼喊。
她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在箱子里面乱撞。
咚咚咚咚！
我在外面，反而紧张起来。
“笔，笔，”她伸出手指向架子，“布，布布。”那上面还有布。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
她撞击声变大，有手，有脚，也有用头。
头发已经花白。
我急忙赶到架子，给她拿笔和布，结果却看到了钥匙。
那箱子，有锁。
我鼓起勇气，一齐拿过去，先把笔和布递给她，她极速抽了进去，撞击声终于消停下来。
然后钥匙在我手里，我却犹豫不决，毕竟箱子里面什么情况，一无所知，倘若对方拿着刀冲出来，就不好说了。
“谁把你关在里面？”我小心翼翼询问道。
“你为什么在里面？”我用身体靠近来缓解火药味。
“你跟福报摇篮什么关系？”我稍微提到一个关键词。
她在用笔画她的画，完全没有在乎我的存在。
“我放你出来，好不好？”我轻轻拍了拍箱子。
“好好好……”她应该低着头。
但是我权当做，这是对我的回答，起码可以给我多两分勇气。
疯疯癫癫的妇女，在医院碰到过一次。
只要做好准备，应该不会是我的对手。
我慢慢把钥匙插入锁孔。
咔嚓。
锁开。
她在里面依然没有做出特别反应，如果当我打开时也是这样，就更好了。
木箱锁在中间，打开等于双开。
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放到木箱上。
噼啪！
我还没动，怎么会有声音。
啪叽！
声音来自……
外面。
有人回来了。
我松开手，起身，四合院没有梯子下来，那么跑出去等于自投罗网，我立即关上门，然后躲到了架子后面去。
脚步声先是在门后鼓捣了一阵，然后去到中庭，开始摆弄钢铁工具，很快，就停了下来。
应该发现了门锁打开。
我在架子后面，拿出一个铁锹，当做临时的武器。
门慢慢推开。
男子手里，拿着刚才那根铁棍，走进来。
蓬头垢面，里面是一件土黄色短袖，外面是一件过膝盖的围裙。
左看看，右看看。
大概十来秒，结尾时他自己冷笑了一声。
估计平时也有忘记锁门的时候，所以没怎么当回事。
但是如果他把我锁在里面，可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用担心了。
因为男子正要离开之时，折返了回来，径直走向木箱。
因为那木箱的锁，就在地上，这样放着。
房间的锁，可能忘了。
但是这木箱，一定不会。
男子重新把铁棍握在手里，这一次，反而没有左看右看，而是走向门，轻轻关闭。
他似乎已经确定了这房间有其他人，而且已经确定接下来要做点什么。
铁锹完全不是对手。
我，更不是。
门锁上了。
这门，还能从里面上锁。
这架势，不来个生死搏斗，看来说不过去。
我跟大佬爹说过，如果我不在，他完全可以去吃点零食。
要是没猜错的话，他搞不好真在大快朵颐呢。
我知道，还是麻辣烫。
冰火两重天。
轰！
女子从木箱中冲出去。
衣衫褴褛。
她手上捧着一个木板，上面五颜六色，似乎在向男子要新颜料。
男子牵着她，让她回到了木箱之中，然后把食指放上去，示意她不要发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搓着自己手臂，这么细碎的声音，居然成为了响动的源泉。
男子看向我。
尽管架子上有东西格挡，但是我的脚，总不能凭空消失。
当当！
我把铁锹扔了出去。
希望这个礼貌，足以让对方认识到。
然后伸出一只手，附带着一丢丢更礼貌的笑声。
保证发自肺腑。
但是男子并不领情，反而把铁棍握紧了些。
十秒钟，就这样过去了。
应该没事。
我这样安慰自己。
所以接下来，一声足以瞎跑房屋所有老鼠的叫喊，把我吓到了冰冷的墙面上去。
啊！
男子冲过来。
……
女子偏着眼睛看着这边。
她一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或者，应该让木箱转动几十度，拥有更好的观看角度。
无论如何，房间安静下来。
我吞口水的声音都能听见。
“布，布布，布布布。”女子伸出食指，向着架子。
我紧闭双眼，抬起两只手，把披风举高高，完全挡住我这个人。
上面两个字：队长。
止住了一切。
心腹可以拿着披风，让我们为所欲为地调查，那么，我应该也可以在关键时刻，让它，救我一命。
还好我机灵。
大佬爹不在身边，权力在，就可以了。
“你是谁？”男子高举的铁棍并没有落下。
我指了指木箱，然后从架子后面出来。
“说，不说，我照样弄死你。”男子把手往下面挪了点。
“心腹，让我来调查。”我必须搬出更大的权威。
居然连披风都不忌惮。
“心腹？”男子往外面的方向瞅了瞅。
“队长死了，知道吧？他命令我们，立即调查。”我收起披风，背起手，走出去。
“队长，跟我没关系。”男子居然信了。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我怒吼一声，“那一定是心腹搞错了？”
“我是一个打铁匠，有什么本事，去刺杀队长？”他说完丢掉了铁棍。
“但是有本事，锁住一个妇女。对吗？”此地不宜久留，速战速决。
“这个，不是，我是，木箱……”他突然结巴。
“你可别说，里面的姑娘，本来如花似玉的姑娘，跟你是夫妻？这美丽国，这大城市，有什么规矩，把人……当畜生……对待？”
我口气上的节奏感，临时模仿了心腹和洪福。
男子找不见手指，只好在指节上徘徊。
“就算是畜生……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待遇，嗯？”我基本上在一分钟之内，把现场气氛扭转过来。
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向木箱，打开，把妇女拉了出来。
结果没走几步，妇女再次钻了回去。
男子跟过去，拿走调料盘和布。
妇女只好追出来，绕着男子跳脚，怎么也抢不到，然后看了我这个陌生人一眼后，再次钻了回去。
男子把调料盘扔到一边。
妇女迅速打开木箱，捡走了调料盘。
但是那块布，她忘了。
我勉强看清楚，那上面画了一个小人。
男子对我耸耸肩膀，表示这都是妇女的自愿。
“皮诱捞，”我不想继续跟他废话，“她叫做皮诱捞，对吧？”
男子没回话。
“她本来是……福报摇篮的人？”我正色道，尽量装作知道很多的的样子。
男子抬起头。
“你说，还是我说，结果可不一样。”我把地上的布，用脚踢开，是一个婴儿蜷缩的样子。
男子噗通一声跪下来：“他们答应我的，过了这个月，就升我为成员，你不要为难我，我只是一个打铁匠。”
“所以，你的任务，是看护她？”我发现妇女并不在意我们的谈话，继续作画。
“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没有做。”他磕了两个响头。
“你不是第一个。”我不敢想妇女在这里已经呆了多久。
“她做噩梦，她还说她烧了梦旅店，她出去的话，她会杀人……”男子凸起眼球，这段陈述，既想让我信，也想让我不信。
如果我信了，需要带女子离开调查，那么就变成心腹和洪福的争斗。
如果我不信，那么女子就有关在这里的正当理由。
男子慢慢露出一丝丝期待的笑容。
“她，怎么知道梦旅店的事情？你看那样子，正常吗？”我可不上当。
“这个……”男子把屁股瘫软到脚跟上，“她就是知道，我没说过。”
“你要让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猜吗？”我一脚踢飞脚边的垃圾桶。
“不敢不敢，她一直这样，胡言乱语，早已经没了健康，不能正常说话，而且，这里，”男子指着太阳穴，“有问题。”
“精神？”我明确一点。
“精神。”男子肯定道。
我蹲下来，打开木箱，妇女以为我打扰了她，背过身跪着作画。
“为什么画娃娃，那么多娃娃？”我找到了新问题。
男子用手挠了挠耳后，然后眼珠在我这边晃了一下。
问了半天，终于问到了一个重要发力点。
“说，还是不说？”我严厉问道。
“真不关我事，我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一个模范生，你，你，你难道不想吗？”男子挤出抬头纹哀怨道。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
“你也想，对不对？要不这样，我去求求情，你和我一起，来守护。不行，这事情，我做不了主。”男子自说自话。
我从木箱里面抽出一块布，看了看安然入睡的婴儿。
“要是洪福摇篮知道了，我就完蛋了。”男子突然发现事态严重。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正愁，还没有抓住对方的小辫子。
我站起来，显得正式一点：
“你知道，现在大城市，除了很多问题，比如杀人事件。”
对方拼命点头。
“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别说你升级当模仿生，哪怕是吃饭睡觉，也会不得安宁。你愿意看到这样的后果？”
对方拼命摇头。
“当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境，你答应福报摇篮的事情，我绝不为难你，但是，我同样有一事相求。”
对方眨了眨眼睛。
“告诉我，这个婴儿的下落，我去看看他，以他妈妈的身份。这事情，我相信，绝对跟你看守她无关。”
对方低下头没说话。
“而我，也从未来过。”
对方突然抬起头，那样子不像是说假话：“我不知道婴儿在哪里，反正都送到了一个地方，我真不知道。”
我想起来什么，蹲下来，靠近妇女，把手伸过去，慢慢摸到她，让她放松，再抓起她手，拉到我面前来。
男子使劲偏着头看。
我把戒指慢慢戴上去。
左手，食指，刚刚好。
左手背上，虽然模糊，但是依然明显的摇篮纹身。
这房子，本来就是她的住址，只不过……
我来到外面，知道听见里面打铁的声音后，才离开。
真相有好几种。
女子到底是跟洪福有关，还是煤气邓，后者皮诱捞，都有可能。
但是如果她是皮诱捞，根据名字所指引，在最开始，她应该是作为一个女子，故意勾引那些鬼迷心窍的男子。
直到崩溃。
然后才改用了男扮女装。
在这点上，基本上不会错。
无论如何，她却走火入魔，陷入了精神困顿。
可是，没有跟那些男子一起关在精神分配中心，而是独自关押在这里。
这一点，很奇怪。
但是，洪福肯定撒了谎。
人类撒谎，难道是家常便饭？
我绕了五条街，才来到河边。
刚才男子口中所说的流浪儿童关爱所，就是前面那座红砖建筑。
流浪……
又一个需要消化的词。
大城市，比我预料的要复杂一些。
也有可能是人，喜欢流浪。
所长是一位中年妇女，身着黑袍，我还没有亮出披风，她直接脱口而出：“把孩子带来吧，随时都可以。”
那不如顺势而为：“我还能跟他见面吗？”
所长正在晒衣服，突然停下来：“你的孩子？不可能。”
我眼珠转飞快，刚才那句话，确实没有问我，我自己误会了。
“为什么不可能？”我故意反问。
“你是来捣乱的吧？”所长话锋一转。
“我要把我孩子，送到这里来。”我看着建筑里面那群活蹦乱跳的孩子说道。
所长健步如飞，毫不计较刚洗的衣服坠地，冲到我面前：“那他们，一定会杀死你。”
“呵呵，呵呵呵，所长真会开玩笑。”我拾起衣服。
所长一把抢过去，扔进了盆子，重新清洗，但是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看了看我后，端着盆子进入了建筑。
大门没有对我敞开。
想办法进去才行。
但是由于所长过于冷漠，以至于没有仔细检查外面还有小朋友没进屋。
他看了看我。
我看了看他。
他屁颠屁颠往前面跑开。
找他问问也行。
我跟过去。
河风带着野草花香，真不错。
跑不动了。
当然，也就跟丢了小屁孩。
这是他们的乐园，要捉迷藏，我指定是一个输家。
面对洪福，已经败了两次。
这一次，如果发现了蛛丝马迹，我一定绝地反击。
所以，在转身离开的时候，一阵捶打衣服的声音，把我吸引到了梯子边。
本以为有人在洗衣服。
但是猜对了一半。
一个姑娘正在干燥的阶梯上，用捶衣棒，敲打着干燥的衣服。
她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那小花跟我脚边的樱花一样，在那件深色的裙子上十分扎眼，并且还露着左边香肩。
姑娘锤啊锤。
她倒是很干净，只是这动作，让人瘆得慌。
“你好？你是在洗衣服吗？”我绕到她侧面。
“嘘，在睡觉。”她比出食指，但是自己却大声敲击。
“谁？”
“孩子，你没看到吗？在那个摇篮。”她指了指草丛。
“哦，孩子？你的孩子吗？”
“我的孩子？”她停下来，站起身，“我的孩子？我还没有孩子。”
“你衣服很好看。”我没撒谎。
“衣服，我的衣服？”她似乎忘了自己在干嘛。
我正要指给她看，她的衣服在她的捶衣棒下，扁成了一团。
“衣服，还我衣服，我的衣服。”说着她就跑过来拉扯我。
我躲避不及，只是后退几步，来到了灌木旁，用力一扯，终于松开，发现对方也是一个疯女子，真是浪费口舌。
但是对方刚刚的躁动陷入停顿，让我皱着眉头回头，好奇她在干什么。
地上是一块布，我从刚才那个妇女身旁拿走的纪念品，上面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一边微笑，一边招手。
那挥动的手，不过是风吹起了布，让其不断来回产生的幻觉。
连我都看错了。
更不要说面前这个姑娘。
我走过去，发现她全身僵硬，于是试图用手靠近地面，她瞬间抓住了我的手腕。
“为什么有孩子要送到这里来？”我抓住时机。
“孩子，孩子，孩子……”她拦截我的时候，不小心踩中了布，以至于刚才的笑脸，突变成愁眉。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追问，毕竟她还能简单表达。
“害怕，害怕，害怕……”她把手从我手腕，换到胳膊肘，然后看向四周，绕了一圈。
“没事，我在，你尽管说。”我另一只手抚摸着她冰凉的手背安慰道。
“他们把他关起来了。”她言之凿凿。
“把谁？他们又是谁？”我和她仿佛在比较谁的眼珠大。
“魅王。”她用气声说出这两个字。
“他们把魅王关起来了？”我完整重复一遍。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把仅有的一点嘚瑟挤弄到颧骨。
“你要是不说，我永远无知。”我怂她一句。
“因为魅王会怀孕，”她撩拨我头发，继续说道，“魅王可以孕育生命，魅王是女人，所以他们害怕。”
“他们是男人？”我推测道。
“他们无比恐惧，因为他们办不到。现在呢，他们想连这个他们唯一没有的东西，也要抢了去。”她眼睛瞪得如河中的漩涡。
“你怎么知道？你是谁？”轮到我抓住她乱动的手腕。
“我就是知道。”她凑到我耳边，“我现在告诉了你，你也知道。”
我配合着点点头。
她却抛下一句：“你，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五雷轰顶，让我口干舌燥。
就在这时，姑娘眼睛看向我身后，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即冲到旁边树边，掏出一个铁链，拴住了自己的手。
我没有回头。
脚步声逼近。
我决定再次亮出披风。
一直岿然不动，好表示我一身清白。
怕什么怕！
唰！
披风拿在手，正回头抛开时，却停了下来。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
披风，完全没用。
心腹手里甚至拿着的不是刀，而是砖头。
瞄准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我。
劈头盖脸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