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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真 相2(1 / 2)

真 相

亦岩

施琳决没有想到,丈夫豪斯特会一去不回。

深灰色的凯迪拉克幽灵一般冲上去,无声无息竟像没有安发动机。豪斯特一头栽倒在坚硬的石阶沿上,红的鲜血白的脑浆喷涌而出,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一瞬间,豪斯特垂死的眼光中最后留下的只是头顶上方一片湛蓝的天幕,那片蓝色在加州上午九点明媚的阳光中极富诱惑力。豪斯特轻轻叹息一声,头一耷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深灰色的卡迪拉克匆忙逃匿之际,车身在街沿一根灯柱上擦了一下,飞快溶入大街上的车流之中......

豪斯特是旧金山一家小报社的记者,对此警方在勘察现场、清点死者遗物时确认无疑。由于车祸发生得太突然、太快,深灰色的卡迪拉克逃走之际无人能够记下车号,查找肇事车困难重重。警方工作效率也算是比较高,很快通过计算机查清了豪斯特其人及其各种社会关系。豪斯特为人极为谨慎,没有一般记者常有的那种令人生厌的吹毛求疵、洋洋自得的恶习,与同事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亦无其他酗酒、嫖娼之类的不良嗜好,在崇尚交往自由的美国社会中堪称稳重。  根据以上情况及事故现场堪察结果,警方认定,该车祸属于一般的恶性交通事故,似无他杀背景,将集中力量追查肇事车。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那辆肇事的深灰色卡迪拉克用不着警察追查,两天后竟然出头露面,被人遗弃在九十六号大街拐角处,距地方警察局不到两个街区远。卡迪拉克左方后视镜损毁,车身油漆被硬物刮去一大块,刮痕与事故现场灯柱上遗留的痕迹相吻合。经调查,该车已经在五天前向地方警察局报失,警方初步认定,窃车者即肇事嫌疑人。

施琳眼泪早已流干。施琳实在不敢相信,昨天还生机勃勃的丈夫此刻已经魂归天国,脑袋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使整个脸部肿胀变形、面目全非。

“警官先生,这难道是我的丈夫豪斯特?”施琳甚至傻乎乎问了一句。一个警官怜悯地朝施琳望了一下,出示了事故现场找到的有关豪斯特的证明,其中包括豪斯特的身份证,身证上有豪斯特的照片,豪斯特正望着施琳微笑。

施琳一下晕了过去,醒过来时已经是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周围的医生护士一个个脸上全是悲悯之色。医生俯身看看施琳的脸,轻轻地说:

“太太,您感觉如何?刚才您的情况真使人担心。......两位警官先生才走不久,如果您的身体允许,两小时后他们会再来找您。”

施琳不能同意警方关于交通事故的结论,施琳有一种感觉,豪斯特一定不是死于车祸,尽管施琳此刻拿不出任何证据。

在清点豪斯特的遗物时,施琳的这种感觉得到了部分印证。

施琳将豪斯特在报社办公室内的所有遗物带回家,从中发现了一个黄色封面的笔记本,里面有许多地址、电话号码,还有一些人的名字。

施琳开始细细地翻看笔记本,当看到“皮特”这一人名时,身上不由一抖。

施琳怎么也忘记不了十天前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豪斯特有一种反常的兴奋,那种近似于疯狂的兴奋使施琳十分害怕。豪斯特一次又一次地把施琳压在身子底下,光溜溜的脊背上汗水涔涔,全身发虐疾一般颤抖不已。“亲爱的,你太累了,”施琳轻轻抚去豪斯特额头上的汗珠,“我们休息一会儿,好么?”

豪斯特没有听见一般,牛一样喘着粗气。施琳想尽办法打算让豪斯特安静下来,却怎么也办不到......豪斯特终于精疲力尽,软软地将脑袋伏在施琳雪白的胸口上,眼睛暗暗淡淡什么也不看。施琳觉得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就是这种垂死般的眼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半夜里豪斯特不断地说梦话,好几次提到“皮特”这个名字,还有“求您了”、“您不能这样干”等字眼。施琳以为豪斯特在采访时出了点麻烦,麻烦大概与叫作皮特的人有关。旧金山的报纸之间竞争十分激烈,互相抢夺新闻的情况时有发生,不愉快的事便不可避免。但那都是报社老板之间的事,跟记者大多没有什么直接利害关系,豪斯特何至于如此焦虑不安?

这时看见豪斯特笔记本中出现“皮特”这个名字,联系到豪斯特那天晚上的种种表现,施琳觉得豪斯特之死迷雾重重。

施琳要求警方重新调查车祸事件,不能贸然认定这就是一起交通事故。警察局负责该案的惠尔曼警长耸耸肩膀说:

“太太,我们非常愿意,假如您能够提供确凿的证据。如果没有证据,我们只好说:十分抱歉。”

惠尔曼警长又看看施琳的脸说:

“您是美籍华人,太太?您应该知道,在美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法律必须重证据。证据--您有吗?”

惠尔曼警长的那种口气使施琳十分气愤。施琳咬咬牙,狗杂种美国佬,走着瞧吧,我会拿出证据的。

施琳一度曾经想把豪斯特的笔记本交给惠尔曼警长,马上又改变了主意。她不知道笔记本上面的人名、地名、电话号码算不算得上是证据,万一不是,岂不是又要看惠尔曼警长的脸色?

施琳想自已尝试一下。

施琳看着笔记本,随便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您是谁?......呃,是位小姐。您有什么事?您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您在哪里?......”

面对一连串的问号,施琳一下挂断了电话。

施琳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如果对方真的与豪斯特的死去有关,最好还是先不要惊动他。

笔记本上的人名、地址、电话号码有二、三十个,施琳忽然有点神经质,觉得这一切似乎都与豪斯特的暴死有联系。施琳告诉自已,得冷静地想一想,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假如豪斯特果真是阴谋的牺牲品,那么想要弄到证据肯定十分危险。

晚上施琳做了个梦。梦中豪斯特在一条黑暗而没有人迹的小街上拼命奔跑,后面紧紧追着两个蒙面大汉,其中一个好像是墨西哥人。施琳冲上前枥梗荒鞲缛艘徽拼蚍诘亍D鞲缛顺赋鲆槐馍辽恋呢笆锥窈莺莩┝招乜诖汤矗┝障胩优埽热垂嗔饲λ愣坏?.....施琳尖叫一声醒了过来,尖叫声在房间里四处碰撞了好一阵子,留下了恐怖的回声。施琳紧紧抱住枕头,满头大汗淋漓,头发湿淋淋粘在额头上。施琳下意识地将手插进枕头底下,牢牢抓住了那支七毫米口径的“达拉斯”手枪,这手枪是豪斯特的遗物。

施琳用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突然看见对面窗口上有个人影一闪。施琳来不及多想,惊恐地朝窗口开了一枪,在轰然的枪声和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中,拉起毯子将自已连头带脚捂了个严严实实,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外面阳光依然灿烂,对面大楼被朝阳镀成了金黄,四周一片安谧。施琳以为昨天晚上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一个因豪斯特的暴死而引起的噩梦,但是马上发现不对劲。“达拉斯”手枪还紧紧握在自已手里,枪把已经被汗水洇透,枪口依稀可闻火药味。

窗户下的碎玻璃进一步说明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一切都是真实的,如同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一样不容置疑。

那么,昨天半夜那个人影也是真实的了。施琳不由打了个寒噤,意识到半夜人影的出现肯定与豪斯特的死去有关。人已经死了,这事看来并没有结束。施琳楞一下,拉过旁边那只枕头抱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枕头上面还遗留着豪斯特的气息。施琳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觉得浑身被抽去了筋一般绵软无力。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施琳茫然自语,看看空洞的房间,感到非常无助。嫁给美国人并取得绿卡,是许多离乡背井漂流北美大陆的中国女人的理想选择,而施琳的这种选择却比较被动,甚至具有些许传奇色彩。实际上此刻施琳这种茫然无助的感觉从五年前一踏上美国西海岸这座城市时就已经很强烈。美国是个移民国家,但是美国当局对于移民取得居留权的限制几乎近于残酷,有关条款如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般勒得移民们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种情况下,施琳遇上了豪斯特。

那时候施琳碰上了真正的麻烦:美国移民局控告施琳的临时居留证有假,将她关进拘留所,准备遣送出境。施琳不能想象被遣送出境后将会面临怎样的尴尬,为筹措出国资金她早已是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来到大洋彼岸这片国土,又被不光彩地遣送回国,她连死的念头都有。

离遣返时间只剩下三天的时候,豪斯特出现了。

豪斯特所在的报纸不大景气,发行量怎么也上不去,老板气咻咻责怪编辑记者们一个个全是饭桶,怎么就弄不来热门新闻,于是豪斯特便盯上了移民局拘留所,多年形成的职业敏感告诉他,这里一定能够找到热门新闻。

豪斯特见到施琳时眼睛顿时一亮,第一句话便是:

“小姐,您真漂亮!”

之后情景急转直下,简直没有过程。

美国移民法规定,如果外国人在美国有直系亲属,且该人有移民申请,即可在美居留。实际上不少外国女人为得到这一待遇,千方百计下嫁美国老公,年轻姑娘嫁给老头儿的情况多的是。

但是豪斯特远不是老头儿,他才三十出头,且性格温和,有很好的教养。于是施琳成了豪斯特太太,不久便得到了绿卡。婚后的生活施琳十分满意,豪斯特能够完全平等地对待她,还为她谋得了一份比较体面而稳定的工作。

两人都觉得对方很适合自已,尤其是在豪斯特习惯了吃中式饭菜之后。

这种中美融合式的家庭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豪斯特死得那么突然又有那么多的疑问,施琳悲痛之余没有理由不打算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既然美国社会处处讲法律,那么美国法律必须惩治凶手。

“太太,我可以进来吗?”门外有人按响了门铃。

施琳听出了这是惠尔曼警长的声音。

施琳反覆默念记熟了皮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然后将那个笔记本存进了一家保险公司。施琳断定,昨天深夜那个黑影的出现必定与豪斯特的笔记本有关联。

惠尔曼警长的突然造访实际上为施琳的判断作出了佐证。

“太太,真是对不起,这么早就来打扰您。”惠尔曼警长一身便服进了门。

之后是开门见山。美国佬办事喜欢直接切入主题,这一点倒是比较符合施琳的性格。

“您在您丈夫的办公室取回的遗物,能不能让我过过目?这对查清车祸的原因肯定会有帮助......您一定希望警方尽快抓住肇事者,对不对?”惠尔曼警长灰色的眼珠盯着施琳苍白憔悴的脸。

“当然可以,如果对您的破案有帮助的话。”

实际上施琳有点言不由衷,她根本就不相信惠尔曼警长能查出什么名堂来。

惠尔曼警长很是失望,所谓遗物也就是几支钢笔、一些杂志、一叠尚未来得及处理的稿件,以及一把电动剃须刀。

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太太,还有没有备忘录、笔记本之类的什么遗物?”惠尔曼警长摆弄着一支钢笔问。

施琳一惊,连忙矢口否认:“十分抱歉,我没有发现您说的那些东西......如果它们存在的话。”

施琳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说谎。

“如果有,还是交给警方为好,否则,它们一定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好运。......再见,豪斯特太太。”

惠尔曼警长没有告诉施琳,昨天晚上豪斯特的办公室遭人偷窃,柜子、桌子抽屉被翻了个底朝天。但是施琳在电视节目的早间新闻中看到了这个报导,电视画面中豪斯特的办公室内一片狼籍。

施琳啪一声关上电视机,镇静一下,从抽屉中取出保险公司那把保险柜的钥匙,心想这钥匙也得找个保险的地方存放。施琳拉上厚厚的窗帘,将钥匙用防水塑料纸包好,放进了卫生间的水箱内。

门铃突然又一阵嘟嘟响,施琳手一抖,水箱盖子歪在了一边。施琳连忙放好水箱盖子,心想自已简直成了惊弓之鸟,一定是刚才惠尔曼警长的警告在心理上留下了阴影。

透过房间门上方的窥视孔,施琳看见门外站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文质彬彬的样子,眼睛上架一副大眼镜。施琳将门开了一条缝,防盗锁链没有摘下。

“先生,您找谁?”

“对不起,豪斯特太太。我是《旧金山讯报》的专栏记者,想采访您一下,可以吗?”男人说完拿出记者证从门缝中递给施琳。

不错,是《旧金山讯报》的记者,名叫戴维。施琳一阵心烦,美国报纸的记者真是无孔不入,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没有他们不想知道的事情。

“对不起,戴维先生,”施琳仍然没有摘下防盗锁链,尽管这不太礼貌:“我身体不太舒服,今天不能接待您。”

戴维注意地看了看施琳的脸:“您的脸色是不太好,豪斯特太太。那么,我们改日再谈。”戴维从怀中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施琳:“这上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也许您什么时候想起来会给我打电话……我与豪斯特先生是同行,我非常同情您,豪斯特太太。”

施琳制订了一系列的计划,周密地考虑到了许多细节。施琳十分明白,她的所有计划都在重重危险的包裹之中,甚至有生命之虞,但是她已经豁出去了。只要一想到豪斯特惨不忍睹的尸体,施琳就悲愤不能自已。

施琳到一家公开开放的图书馆翻看了一阵近几日的报纸,决定马上实施第一个计划。

施琳将豪斯特留下的那支威力强大的“达拉斯”手枪放在卧室枕头下面,驱车来到一家私人枪械商店,花费了不菲的价格买了一支袖珍“丽人头”牌三毫米手枪,外带两盒子弹。“丽人头”小巧精致,枪身长不过一巴掌,有效射程却可以达到五十米,防身已是绰绰有余。

离开私人枪械商店,施琳驾车直至一条小街。报纸上登载广告的这家侦探事务所门面并不大,施琳走进门时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施琳并没有打算请侦探帮她弄到证据,但是她知道自已必须到这里来。如果在这里没有收获,她的下一个计划的施行将困难重重。

施琳十分走运。

“太太,您请坐。您需要我们为您做些什么?”接待她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和蔼老头儿,有一双黄褐色的眼睛和典型亚洲人的额头。施琳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阵亲切。  施琳朝老头儿笑一下,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老头儿注意地看看施琳的脸:

“太太,您是……中国人?”

施琳说:“几年前我从大陆来美国,我丈夫是美国公民。”

老头儿点点头,热情地说:“我名叫乌曼。您才二十多一点吧?如果您愿意,称我乌曼大爹好了。”乌曼笑笑,又说:“我喜欢我的顾客称呼我大爹,尤其象您这样年轻漂亮的中国太太。”

乌曼大爹的祖父上世纪末叶漂洋过海来到北美大陆淘金,不久就与当地一位金发女郎结婚定居,乌曼大爹虽然没有到过中国,却具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血总是浓于水,乌曼大爹早已打定主意要帮助眼前这位眼神忧郁的纯中国血统太太。

“您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太太?”乌曼大爹胡须之中隐藏关心,“如果您需要帮助,我将尽力而为。”

施琳觉得自已有点喜欢乌曼大爹了,但是目前她还不能把计划告诉任何人,这很危险。豪斯特在遭到厄运的同时已经把危险留给了她,她不能再把这种不可知的危险带给其他人,尤其是她觉得可以亲近、喜欢的人。

“乌曼大爹,”施琳考虑了一下说,“如果可能的话,请您不要询问我的动机。我确实需要您的帮助,我必须懂得一些……侦探方面的知识,也必须掌握一些必要的手段,比如跟踪、窃听的方法等。我可以付给您一笔钱,只是数目不能太大。”

乌曼大爹很注意地看了一下施琳的眼睛,十分痛快地说:“好吧,我答应您,太太。我没有随便打听别人秘密的习惯。不过,孩子,”乌曼大爹忽然换了一种更亲切的称呼:“您看起来比我的女儿还要年轻,我这么称呼您,您不会见怪吧?--您准备要干的事,也许不会一帆风顺,孩子,您必须十分小心。如果您今后遇上更大的麻烦,请您一定不要忘记我这个老头子。现在,请您跟我来。”

施琳跟随乌曼大爹走进了侦探事物所里间的密室。

施琳换了个新居,距乌曼大爹的侦探事物所不很远。离开旧居时施琳对房东太太说,她需要换换空气,准备到另一个城市住一段时间。施琳打算让所有认识自已的人都认为她已经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

新居看起来不错。这座公寓大楼的住户大都是一些忙忙碌碌的小市民,对于和自已无关的人和事显得毫不关心。房东米基是个为人冷僻的老鳏夫,对人永远是一副冷面孔。施琳需要的正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环境也许可以避开许多意外的麻烦,没有人会注意施琳在干些什么。

新居卫生间里座式便桶的水箱比较高,施琳必须踩在一张椅子上才能够得着打开水箱盖子。这样也许更安全一些,施琳将保险公司的保险柜钥匙放进水箱时默默地想。从旧居卫生间水箱中取出保险柜钥匙时施琳检查了一下,防水塑料布将钥匙封存得非常好,水一点儿也没有渗进去。

施琳翻开了笔记本。皮特的电话号码很好记:44336655。施琳在房东米基那儿翻查了好一阵子的电话簿,44336655电话分机属于一座健身房,地点在海滩附近。施琳在查电话簿时感到侧后方热热的,便用眼角斜了一下,发现米基的眼光蛇一样正在自已的身上游走,便放下电话簿急急离开了老鳏夫的房间。

施琳回到自已的房间化了一下淡妆,走出门想了一下,在街头电话亭打了个电话到车行,定租了一辆老式福特车。这种车开起来安全平稳,又不大会引人注目。

健身房距离海滨不到一百米,隐没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施琳慢慢将车开过去,海风从车窗中吹进来,使施琳打了个冷噤。

施琳半踩刹车,让福特车滑进了一座小树林,浓密的树叶将车身遮没得严严实实。

施琳镇静一下,径直走向服务台。

“先生,我是电话局外线服务员,您这一区的线路出了点小毛病,需要检查一下您的分机。您的机号是……”

“44336655,”服务台内值班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报出分机号后笑着说:“小姐,我们可没有感到电话有什么毛病,您是不是弄错了?”

“也许,我们还是应该试一试?”施琳一只手迅速伸进了工具包。

小伙子拿起耳机拨号,耳机中色拉拉一阵响,听不见一点拨号声。

“给您说中了,小姐。这机子真有问题。”小伙子一脸的懊丧。  施琳三两下将电话机拆开,摆弄一下又装上。再试,还是色拉拉响。施琳望着小伙子:“我想,您这儿肯定不止一台电话机?”

“又让您给说中了,小姐。我们的经理室内还有一台电话机,机号是44335678。”

“我需要再检查一下,”施琳从工具包中拿出一个记事本,装模作样翻了一下:“您的经理名字叫作皮特?”

“对!对!一点不错……詹姆斯.皮特。”

“很好,”施琳看了看服务台内的小伙子,挺了挺丰满的胸膛:“您能不能带我去你们经理室内检查一下电话机?”

“当然可以。”小伙子殷勤地走出服务台。

经理室内空无一人,一架紫红色的录音电话机放在宽大的写字桌一角。施琳用螺丝刀拆开电话机摆弄一阵,对小伙子说:“没有什么大毛病,接触有点不好……服务台的电话号码是44336655?请您去服务台,我拨个电话过去试试。”

小伙子离开后,施琳迅速将一枚微型磁性窃听器装进电话机内,然后开始拨号:“喂--”

一切看来还比较顺利。

施琳走出健身房时迎头正遇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进门。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身高大约在一米八五上下,肌肉发达、颧骨凸出、满脸的络腮胡。施琳连忙侧过脸,与中年男人擦身而过,听得身后服务台的小伙子对中年男人说:“皮特先生,您的电话机出了点小毛病,刚才电话局的外线小姐来修理了一下……”

耳机内“嗒”一声响,施琳按下了身边一个灰色小匣子上的按键。皮特的声音有点儿沙哑,但十分清晰,甚至可以听清楚他说话时咝咝的吸气声。施琳十分感谢乌曼大爹,他不仅教会了她技术,还给了她这么好的器材。

是个外面打进去的电话。电话中是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皮特先生吗?晚上十点,紫丁香夜总会见。”

耳机内又“嗒”一声响,然后是一片静寂。

施琳抬腕看看小坤表,时间是下午四点。施琳觉得不能就这么坐着傻等下去,要干的事情还很多,便一踩油门,福特车“呼”一下冲出了小树林。

施琳不怎么费事便找到了那家“紫丁香”夜总会。还没有到上座的高潮,夜总会里的人并不太多,吧台上的夜总会老板正在聚精会神地按着计算器。

见施琳走进门,老板的眼睛顿时一亮。

“先生,”施琳调整一下情绪,迎着老板放肆的目光走过去,嫣然一笑说:“您这里也许需要招聘临时钟点工?每天晚上我可以来这里干几个小时。”施琳扭了扭身子,看起来象个涉事不深的外国女留学生。

“小姐,”老板的眼光溜进了施琳雪白的脖颈内,笑咪咪地说:“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轻松的活儿可干,但是,如果您愿意陪我们的客人喝喝酒聊聊天……”

“那我可不会,”施琳装作天真的样子说,“洗洗碗碟干干杂活,这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如果这些活儿已经有人干,那我就不打扰了。”施琳又扭了扭苗条而丰满的身子,似乎打算往门外走。

“就这么说定了,小姐。”老板连忙说,“请记住,您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一点。要不要我为您安排住处?”

“不用了,先生。”施琳看了看手表说:“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得回去准备一下。”

晚上紫丁香夜总会里的来客很多,老板必须应酬客人,在厨间与施琳胡乱纠缠一阵便再没有回头。施琳松了口气,眼睛频频朝夜总会大门口望。

十点过了四、五分钟的样子,皮特高大的身影在夜总会门口出现了。皮特化了装,下巴上多了一部大胡子,眼睛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要不是他高大的身材和明显而凸出的颧骨,施琳说不定就放过了他。

皮特的眼睛在大厅内扫了一圈,向最里边的十五号桌位走过去。那里灯光晦暗,灯影里一个身穿黄色风衣的男人坐在桌子边,一顶黑色礼帽压住了半边脸孔。皮特不声不响坐在黑礼帽的对面,朝四下望一眼,脸孔凑向了对面,轻声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路上堵了车……”

一位女招待走了过去,施琳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两杯黑咖啡。”

施琳吸了口气。没错,听声音,黑礼帽正是给皮特打电话的男人。

施琳在一分内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从咖啡器中将黑咖啡装进两只杯子内,手指头在其中一只杯子的底部压了一下。

施琳一只手托住不锈钢托盘,一只手按住小肚子,对身边一位女招待说:

“对不起,我有点儿不舒服,您能不能……这是十五号桌位客人要的黑咖啡。”

女招待点点头说一句“没关系”,接过不锈钢托盘走向十五号桌位。施琳站在橱间门口看着女招待将托盘放在十五号的桌子上,便一扭身迅速从后门走出了夜总会。

大街上一片通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将城市的夜晚装扮成了梦幻世界。施琳快步穿过街道,走向停在街对面一条小斜街中的福特车。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内,施琳的第一个动作是戴上耳机,然后飞快扭开微型收报机的开关。

“我的汽车在夜总会的右侧,”施琳听见低沉的声音说,“白色的‘林肯’,车号是QJ--3540268。我先走,五分钟之后在车上等您。”

施琳驾驶“福特”车跟在“林肯”后面风驰电掣般冲过几个街区,“林肯”车的头一扭,插进了一条灯光幽暗的小街,小街上车辆、行人稀少,施琳不得不再次降低了车速。这里已经距离海滩极近,海风透过车窗吹进车内,带有一股潮湿的而凉爽的咸腥味,使得施琳高度紧张的神经陡地一振。这一带的房屋多是富佬们的小别墅,各种风格的房屋自成一体,别墅之间均留有大片的绿化地,行人车辆更其稀少。

施琳把着方向盘,忽然有点神思恍惚。两个月前的一个休假日,她与豪斯特曾经躯车来过这里一次,在阳光灿烂的海滨浴场尽情地玩乐了一天。豪斯特身体强壮,胸前结实的肌肉上面挂满了闪亮的水珠,一次又一次带着她在白沫翻滚的海水之中游过来游过去,又用有力的双臂将她高高举过头顶然后轻轻丢进碧绿的海浪之中去,吓得她不断发出快乐的尖叫……如今时过境迁,豪斯特,你现在又在哪里? 一股酸涩的液体漫过鼻腔,施琳的泪水立时模糊了双眼……施琳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掏出小手绢擦了擦泪眼。拿掉小手绢后不由一惊:雪亮的车灯照射处只见一片黑黝黝的小树林,白色的“林肯”车已倏然不见。

施琳一咬牙,福特车嘶鸣着窜进了小树林。

“林肯”车静静地停在树林深处,白色的车身在透过树隙的月光下闪闪发光。四周静寂如坟墓,施琳的心脏啪啪地跳起来。这地方太静,给人一种强烈而逼人的恐惧感。但施琳可不想半途而废,定定神,从小坤包中摸出“丽人头”,咔一声推弹上膛,猫一般向林肯车摸过去。

半个月亮斜斜地挂在树梢上,给林肯车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林肯”车死气寂然,如一条搁浅的大白鱼,车内黑漆漆的。施琳贴着车身摸过去,车门突然一下弹开正打在施琳下巴上,施琳痛叫一声,顿时眼前金花乱晃,啪一下摔倒在草坪上好一阵爬不起来,“丽人头”也脱手摔在了一边。

“小姐,您受惊了。”皮特笑嘻嘻从车内钻出来,两只大手铁钳一般扭住了施琳的双臂。

狡猾的家伙,他一定是躺在车座上等待自已上钩……施琳恨恨地想。

黑礼帽也从车内出来,瘸着腿走到施琳身边,低下头看看她的脸说:“小姐,您真有勇气,一个人竟然敢于跟我们这么远。”又阴笑一声说:“如果我是您,可不想夜晚到这里来。这里白天风景宜人,夜晚可不怎么样。”

施琳艰难地扭过头,见皮特正低头望着自已,灰色的眼睛鹰隼一般尖利,象看一只束手待毙的小鸡。

“你们……放开我!……你们……这是侵犯人权!”施琳挣了一下。

“嘿嘿……”皮特怪笑一声:“侵犯人权?小姐,看起来您太冲动了。”

“别和这臭婊子罗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让她说,她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施琳脑袋中一阵急转。看来,这两个家伙还不知道自已的真实身份,现在唯一的选择是赶快设法脱身,不然,万一他们知道了自已是豪斯特太太,那事情就糟了。便嘴角一动,让自已强笑了一下说:

“两位先生,看来这是一个误会。你们也许并不是坏人,但是你们这样对待一位手无寸铁的女人,可是有点失身份。”施琳动了动身子:“你们这两位身强力壮的先生,总不至于害怕我这个柔弱的女人吧?”

皮特望望罗斯,犹豫一下放开了施琳:“好吧好吧,看来我们得消除一下误会……现在,请您解释跟踪我们的原因。”

施琳活动一阵手脚,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这事情可真糟透了。我丈夫的车也是白色的‘林肯’、Q字打头。最近,他经常彻夜不归……两位先生,你们知道,我们东方女人最恨的是丈夫有外遇……。请原谅,我就跟上了你们的白色‘林肯’车……”

皮特与罗斯疑惑地对望一下,罗斯忽然嘎嘎地笑起来,从桌子上拿起那支“丽人头”,噗地在枪口上吹口气:“小姐,不--,太太,您可真会开玩笑,跟踪您丈夫,需要用这个对付他?”

施琳闭眼假装考虑怎么回答,右手弯过去在裤子口袋内侧摸到了一个小拉链,轻轻拉开,将一只扁扁的小胶囊握在了手心里。施琳有点欣慰,这两个家伙忙乱之中没有来得及对她进行搜身,不然,真的只能成为砧板上的羔羊任人宰割了。 “我想,我得告诉你们实话了......”施琳故意轻轻地说。

皮特与罗斯朝施琳凑过来,施琳冷不防右手迅速抬起来划了个弧线,一股细小的水雾从手指间喷向了两个男人的面门。

罗斯与皮特醉汉般摇晃一下,慢慢歪倒在草地上。施琳不敢迟延,在“林肯”车内搜寻一番,找到了一个牛仔包,翻开一看,里面有个牛仔包,里面装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军用匕首、无线手机之类。施琳将杂七杂八的东西与牛仔包一起丢进了“林肯”车的行李箱之中。皮特与罗斯躺在地上,死去了一般。施琳知道麻醉剂的有效时间是一个小时,又在皮特与罗斯身上翻了翻,除每人一支无声手枪外,什么也没有找到。施琳想想,在小坤包夹层里取出一个小磁盘,脱下罗斯的一只皮鞋,将磁盘牢牢吸在皮鞋鞋垫之内,然后将皮鞋套回罗斯的脚上。

回到公寓,施琳浑身无力,脑袋轰轰作响,太阳穴隐隐发痛。掏钥匙开门时,施琳第一个念头是躺在松软的床上好好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小姐,您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房东米基突然走过来,鼓鼓的眼睛在施琳疲惫的脸上扫视一下。施琳一惊,扭钥匙的手一下僵住,顿时睡意全消。

米基狡黠地眨一下眼睛,眼光滑过施琳丰满高挺的胸部:“小姐,您在我们这里住,我们得保证您的安全。其实,您完全不必整夜呆在外面……”米基的眼睛贪婪地停留在施琳雪白的脖子上。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漫上来,施琳有点想要呕吐。见米基站在一边没有要走开的意思,施琳简单说了一句:“谢谢。我累了,想休息一下。”说完开锁进门,把门重重地扣上。

施琳将自已摔在席梦思上,米基淫邪的目光好半天才从脑海之中消退。米基显然将自已当做了“鸡”。施琳不由悲从中来,自已忍受了这么多的侮辱,豪斯特,你知道么?施琳不禁想起,每当自已在外面受到了什么委屈,回家后,豪斯特总是将自已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温柔地吻自已,从面颊到脖子,从脖子到胸部......一直吻下去,直至自已心平气和……施琳叹了口气,慢慢睡着了,一滴大大的泪珠挂在眼角上。

一觉醒来,已经是夕阳西照。施琳看了看手表,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匆匆去街头一家食品店买了个三明治,三两口吞下肚子,走进公用电话亭挂了个电话。

“喂,这里是健身房,您找谁?”电话里面一个男人凶煞煞地问。

施琳听出是皮特的声音,连忙用两根手指头捏住嗓子:“对不起,先生,我打错了电话。”说完将电话挂上,叫了辆出租车,到保险公司取出了那个笔记本。

笔记本中果然有“罗斯”这个名字,但是没有他的电话号码。豪斯特怎么会和这些恶人有联系?难道,豪斯特采访过他们,发现了他们的什么勾当,以至引来了杀身之祸?施琳知道,在美国,报纸的生命在于获取人所不知的独家新闻,为此一些记者甚至不惜付出血的代价……施琳相信自已已经接近了一个阴谋的边沿。至少是谋杀豪斯特罪行的边沿。

施琳故计重演,戴上耳机,将波长拨到了位。耳机中静寂一阵,色拉拉响起来。

“皮特先生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罗斯。罗斯的声音施琳已经很熟悉,不会弄错。

“皮特。您是狗熊?”

“不错,”狗熊粗声粗气说。“老板吩咐,今天晚上八点整你去见他。”

“老地方吗?”皮特问一句。

“不。换个地方,思托尔街十八号。”

“嗒”一声,电话挂断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差十五分。思托尔街在什么地方?施琳拍拍脑袋,猛地想起,第九大街有个思托尔超级市场,豪斯特曾经带她去买过衣服,是不是就在那儿?

十八号是家按摩院。按摩院顶端巨大的霓虹灯闪烁着五彩的性感图案,一忽儿是浑圆的大腿,一忽儿是丰硕的乳房。施琳想,这按摩院看来不是个什么正经的地方,得万分小心才是。

按摩院内的客人不少,清一色全部是男人,还有好些外国人。施琳想想,自已就这么走进去,岂不是太打眼?看看腕上手表,七点才过五、六分,便扭头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服装商店。

出来时,施琳完全变了个样:浑身上下西装革履,长长的头发掖进一顶大大的黑呢礼帽内,加上身高将近一米七,看起来就是个英俊青年。

“先生,您需要什么服务?”一个服务小姐微笑着走过来殷勤地问。

施琳灵机一动,将服务小姐拉到一边,将一张十美元的纸币塞进她的手心里,又把皮特的身份证递给她看看,憋着嗓子说:

“小姐,如果可能的话,请告诉我,身份证上的这位先生今天在不在这里?”

服务小姐仔细看看身份证上面的照片,肯定地说:“这不是皮特先生?他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今天刚来不久……”

走过门厅,里面是一座中国四合院式的庭院,庭院周围是一个个小房间,里面灯光朦胧,隐约传出嬉笑之声,在静谧之中显得特别清晰。施琳沿着走廊暗处悄悄走过去,从第一间开始,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除了男女之间的狎戏之声,什么也没有听出来。

“先生。”一个声音在施琳身后响起,把施琳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一个中年男人狐疑地望着自已:“您……也许需要找个姑娘按摩?”

施琳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好极了,我们这儿的姑娘绝对是服务一流。”中年男人打量施琳一下,又说:“您是……日本人?我给您找个俊妞儿,保证您会满意。请跟我来。”

只好先跟着中年男人走,找机会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中年男人七弯八绕,将施琳带到一个房间前推开了门。里面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子身穿“三点式”坐在椅子上抽烟,看着进门的施琳和中年男人,面目呆滞、毫无表情。中年男人朝女子点一下头:  “罗娜小姐,请接待一下这位先生。”说完笑着对施琳说:“先生,罗娜小姐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亚裔按摩妹,温柔而富于东方情调,您完全可以尽情享受她的上流服务……希望您愉快。”

中年男人关上门走后,罗娜小姐转动眼珠看一下施琳,冷冷地说:“先生,请宽衣。”

施琳听出罗娜的英语很生硬,怜悯地说:“小姐是哪国人,怎么干这种事?”

罗娜一脸的冰霜:“先生请不要多问。请您宽衣,我要开始工作了。”罗娜站了起来。

她一定是被迫的,施琳想。罗娜……这名字挺汉化的,难道她是……施琳突然用汉语说:

“罗小姐,您是中国人?”

罗娜身子抖一下,接着眼睛一亮,也用汉语颤抖着声音说:“先生......您也是中国人?”

施琳点点头。

罗娜的泪水猛的涌出眼眶,一下趴在施琳的膝盖上大哭起来,眼泪把施琳的裤腿打得半湿。施琳连忙说:

“罗小姐,别哭了,小心外面……”

罗娜的命运十分悲惨。她是上海人,受到出国热的影响,两个月前花了近一万美金经人介绍来美国打工“淘金”,不想落入陷阱,一到加州便被送到这里强迫卖淫,身份证明、居留签证等有效证件都被扣留,如今是要活活不下去,要死也死不成……

一阵苦涩泛上心头,施琳一时无语。美国法律并不同情弱小者,没有相关的证件在这里寸步难行。看着悲愤万分的罗娜,施琳难受地说:

“你打算怎么办?”

罗娜茫然无语。

施琳长长叹了口气,正想说什么,罗娜却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说:“这是命。”突然又冷冷一笑:“你到这里来,也想找找快活?外国男人中国男人,是男人都一个样子!来吧,我成全你……”说完手往背后一拉,乳罩无声地滑下,两只雪白圆润的乳房颤颤地露了出来,其中一只乳房上有几道血痕,象爬着几条巨大的红蚯蚓。

罗娜正要接着扯自已巴掌大的三角裤,施琳喝一声:“慢!”一手摘下了头上的黑礼帽,一头长发瀑布般泄了下来。

罗娜大惊失色:“你--”

施琳连忙把一根手指头竖在嘴唇中间:“嘘--不要做声!听我告诉你……”

施琳将墙边睡塌上的床单扯下来裹住了罗娜光裸的身子。

施琳不能告诉罗娜自已的所有计划,只是说,这里有一个阴谋,自已在做调查,希望罗娜告诉她这里的一切情况。

罗娜的介绍使施琳大吃一惊。按摩院实际上是一个国际妓院,卖淫女来自世界各地,以亚洲、非洲、南美洲、中北欧的妇女为主,来到这里的原因与罗娜的情况大同小异,可能与一个庞大的跨国贩卖妇女集团有关……

“这帮恶棍!……罗娜,”施琳将手伸进小坤包内把录音机关上,小声说:“这按摩院里的按摩女一共有多少人?”

罗娜想了一下说:“大概有二十二、三个吧……”

施琳盯住罗娜憔悴的脸:“你们敢不敢上法庭作证,把这些家伙送进监狱?”

罗娜摇摇头:“他们手中有合法档……我们都签了合同,他们可以说这是我们自愿的,法院恐怕拿他们没有办法……还有,听说警察局也有他们的人。”

这是一伙真正凶恶老辣的恶棍。

施琳一阵悲哀。明知是一伙犯罪分子,法律却奈何他们不得……  “你等着,”施琳恨恨地说,“我总要拿到犯罪证据,送他们上法庭!”

施琳整整衣服戴上帽子,打开门想出去,才迈出一条腿又一下缩了回来:皮特与罗斯正一前一后向这边走过来。

施琳抑制住心跳,将后背紧紧靠在门上,示意罗娜不要出声。两分钟后,施琳将门慢慢打开了一条小缝,朝外面看了一阵。

皮特和罗斯已经不见踪影。施琳有些懊悔,连忙告别罗娜急步出门。

二楼一声女人的尖叫,在静谧中令人毛孔一紧。

施琳猫一般潜上楼。楼道静悄悄的,鬼影也没有一个。施琳在楼道拐角处停住静听一番,隐约听见一个房间内传出说话声。

施琳摸过去,将耳朵贴上了房间门。

“皮特先生,您太令我失望了。”施琳听见一个男人说。这声音似曾相识。施琳使劲想了一阵,熟识的人之中好像没有人能够与这声音对得上号。

屋子内的声音一下低了下来,叽叽咕咕的好一阵子,施琳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却听见了几个模糊的字眼:“按摩女”、“处理一下”等。

房间门窗紧闭,只有气窗半开。施琳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壁虎一般爬上了窗台,小心翼翼地将眼睛贴近了气窗。窗眼太小,施琳不能看清里面所有的人,但却看清了对面的皮特,还有斜靠在沙发上的一个人,这人使施琳神色大变--他是州参议员詹姆斯!詹姆斯是加州民主党极为活跃而且有影响的人物,在政界的口碑不错,据说是下一届州长的有力竞选人,施琳在电视中曾多次听过他极富蛊惑力的演说。

“皮特先生,”詹姆斯说,“豪斯特死了,事情并没有完,他究竟掌握了我们多少情况,我们一点也不了解,你一定要设法把他留下的东西弄到手......这事就交给您了,希望您不要再次使我失望。”

施琳心脏一阵急跳。

“现在你们去地下室,调理一下那两个妞儿。”

施琳猫一样轻轻跳下窗台,躲到了楼道拐角处。

地下室的门紧紧关闭,施琳悠住劲一推,门轻轻呻吟一声开了,施琳壮着胆摸了进去,返身关上门,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朝里边看。   两个年轻女人蜷缩在地下室一角的草堆上,一个是白人一个是黑人,睁着惊惧的大眼睛望着皮特等人。

皮特朝身边一个狗熊般高大粗壮的黑人挥一下手。黑人三下五除二扒掉全身的衣服,真正的狗熊一般扑了上去。

施琳紧紧闭上了眼睛,耳朵中只听见女人凄厉的尖叫……再睁开眼睛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两个女人赤身裸体、奄奄一息躺在草堆上,身子下面一片殷红……

施琳抑制不住尖叫了一声,飞一般逃出了地下室,只听得身后哐当一响,但并没有人追上来。

施琳关闭门窗,拿出了豪斯特的笔记本。笔记本并不厚,空着一大半,除了人名地名地址和电话号码外,还有一些施琳从来没有见过的七扭八拐的符号,符号后面是一些阿拉伯数字。

施琳相信这些符号一定是代表了什么,豪斯特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也许,豪斯特就是因为这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符号而丧的命?  施琳想,一定要设法弄清这些符号的含义,她反覆看看符号,觉得符号的排列好像有一定的规律,并不是很随意。

施琳脑子一闪,想起了不久前在“跳蚤市场”一家开架书市看到的一本奇怪的书,书名令人莫名其妙--《如果想保守您的秘密》。由于好奇,施琳拿起来翻了一阵子,才知道书的内容是密写技术。在美国,诸如此类千奇百怪的书籍比比皆是,只要你有这个兴趣,可以收罗到一大堆。

施琳马上去这家书市买到了这本书,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竟然按图索骥破译了笔记本上面的那些古怪的文字。

这是一份账单。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地某国某人,件件一清二楚。

在一连串名字之中,其中一个施琳已经很熟悉--罗娜。施琳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狗杂种!

但是施琳不明白,豪斯特为什么要记下这些东西,又怎么会弄得这么清楚。这份账单如果查证属实,皮特一伙起码要在监狱里面呆个上十年。

施琳忍住悲痛,将破译的文字抄写在一张小小的卡片上。施琳一边抄写一边恨恨地想,我要复仇!为豪斯特,也为那些几乎拐自世界各地的可怜女人。

施琳打算一一核实,至少要核实清楚其中的一部分。

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施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忽然特别想家。她再也躺不住,爬起身来到街头的电话亭拨了个国际长途。

“妈妈……我好想你……”施琳的泪水一下漫出了眼眶。豪斯特死后,施琳一直没有将豪斯特的死讯告诉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家人。施琳宁愿独自承受这个悲痛。

“琳琳……”施琳听见了母亲的抽泣声,真想放声大哭。但是施琳已经学会了怎么控制自已的情绪,施琳便将想要哭的欲望化作了话语,一江春水向东流倾诉了好一阵子。

旧金山是一座不夜城,时近凌晨了,街头的灯光依然是光怪陆离,施琳忽然觉得那些灯光忽闪忽闪的有些不怀好意。

施琳回公寓的时候没有注意,公寓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施琳刚走过一根电线杆,一只手臂从身后伸过来,她只觉得一块手帕捂住了自已的口鼻,一股怪怪的味道直透入肺腑,身子象要腾云驾雾,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施琳被蒙上眼睛,让人抬上了一辆小汽车。再次睁开眼睛后,她看见屋子里有三个男人,除皮特和罗斯外,另外还有一个瘦个子。   皮特呲着牙齿朝施琳奸笑:

“小姐,欢迎您的到来。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是缘分不浅哪!”  “好了好了,皮特先生。让这位小姐告诉我们,她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有兴趣。”瘦个子吩咐皮特。

施琳一声不吭。

“小姐是中国人?”瘦个子突然问。

施琳吓了一跳,马上又镇静下来。他们既然谋杀了豪斯特,总不会对豪斯特一无所知。豪斯特有个中国妻子,这当然瞒不过人。

“小姐没有否认?那么,小姐是豪斯特的太太,大概也不会否认的了?”瘦个子的语气逼人。

施琳觉得浑身发冷。

瘦个子走过来绕着施琳转了一圈:“小姐,呃,应该说是太太,您长得真美。这么一个美丽动人的太太,怎么也卷进这种危险的游戏之中?”施琳闭上了眼睛,心里恨得直咬牙。 瘦个子又说:“您一定知道我们为什么请您到这儿来,希望您能和我们合作。请您把豪斯特先生留下的笔记本交给我们,您就没事了。”

他们知道豪斯特有这个笔记本。

施琳仍然不做声。瘦个子走近施琳身边用一根手指头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了太太,为什么不说话?”

施琳一挥手打掉了瘦个子的手指。皮特在一边对瘦个子说:“马丁先生,我们可得小心点儿,这朵花上面有刺。”

瘦瘦的马丁一声冷笑:“有刺?我可是拔刺的专家。”说完朝外面打了个响指,屋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五打三粗、狗熊般的黑种男人迈着两只大象般的粗腿走进了屋子。马丁朝施琳嘿嘿一笑说:

“太太,对付女人是这位先生的拿手好戏,您不肯合作,他肯定有办法让您乖一点儿。”说完朝大个子黑人努努嘴。黑人三两下扒掉身上的衣服,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巴掌大的三角裤,露出了一身黑黝黝的疙瘩肉。马丁朝他笑一下:“玻先生,现在这位太太归您了。”   施琳想起了在按摩院看到的情景,浑身上下一下冒出了鸡皮疙瘩,恐惧地连声说:“不!不!”黑人却充耳不闻,狞笑着慢慢走向施琳,老鹰抓小鸡般抓住她,啪一声丢在旁边一张桌子上,一声不吭便开始剥她的衣服……一瞬间施琳身上只剩下了短裤和乳罩。  “你们……放开我……我……我……交给你们……”施琳喘着气拼命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尖叫。

马丁嘻嘻地笑,朝黑人挥一下手。黑人跳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的施琳,好似豺狼看一只弱小无助的羊羔。施琳惊魂未定,马丁又开口了:

“太太,现在请告诉我,笔记本在哪里?”

施琳一边穿衣服一边打着主意,衣服穿好后,主意也拿定了。施琳装作害怕的样子望着马丁说:“先生,笔记本不在这里,但我可以带你们去取。”

马丁的眼睛鹰隼一般盯着施琳,好一阵子才开口:“太太,如果您打算耍什么花招……那您可就是自讨苦吃,到那时波先生想对您怎么样我就管不了了……”马丁看看站在旁边的黑人,黑人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柄雪亮的匕首,正在用手指试着锋利的刃口。

“顺便带您去见一个您认识的人,怎么样?”马丁朝施琳一笑。

施琳被带到了一间屋子内。

施琳浑身通了电般一麻,只觉得脚底一股寒气直往上冒。

罗娜一丝不挂地被吊在一个铁环上,头搭拉在胸口上,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整个脸部,身上血肉模糊,脚尖上正在往下滴着血水……

“罗小姐成了这个样子,您不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吧?……她太固执,我们对她毫无办法。”马丁耸耸瘦削的肩头。

罗娜早已经昏死过去,施琳深深地望了下她惨不忍睹的身子,牙齿咬得格格响。

四个男人将施琳夹在中间走出了门。

大街上车来人往、灯火通明。

一个警察迎面走来,施琳一眼看清这警察正是惠尔曼警长,不由一喜,脚在地上一滑打了一个趔趄,随之尖叫了一声。惠尔曼警长抬了一下头,却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施琳在心里狠狠骂:这该死的惠尔曼!不由一阵绝望。

“别枉费心机了,”马丁说,“这警官一定是近视眼。”马丁为自已的幽默得意地笑了一下。

街头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莱斯劳斯”,皮特坐上了司机座,施琳被罗斯和黑人一左一右夹在后座的中间,丝毫动弹不得。

“请告诉我们,车往哪儿开。”马丁从车前座上回过头来。

施琳说了一个地址。

莱斯劳斯呼啸而去,风从车窗中灌进来,将施琳的头发吹得一掀一掀。施琳觉得脑袋一乍一乍地疼,眼前老是罗娜血肉模糊的影子。

只能是自已连累了她……可怜的罗娜……

皮特开车的技术显然不错,莱斯劳斯在大街上蚂蚁般的车流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不到半个小时便到了旧金山报社大楼。

下车时施琳仍然被皮特和黑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腰部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那儿十分不舒服。走进门厅时施琳左顾右盼,前后左右全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施琳被夹着进了电梯。电梯嗡嗡响着往上蠕动,在十三楼停下。施琳选择十三楼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因为西方人忌讳“十三”这个数字而已。 十三楼走廊里有几个报社工作人员匆匆走过,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问一下他们到报社来有什么事或者要找谁。施琳不由有点儿愤愤然,美国社会真他妈的冷漠,人们就不能关注一下身边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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