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别说了,我们走,后续我会处理的!”
可什么都阻止不了现在的洛川。
“我知道你们不止一次骂我,说我应该在那天死了才好,说我妈自己疯了还给你们留了个大麻烦,我麻烦你大爷。
我上学的钱都是我自己十块五块挣来的,后来我走投无路,来打电竞比赛,挣钱养活自己,我的人生才他妈刚刚有点起色啊!你们这一群吸血鬼就来了。
你们就想像逼疯我妈那样也逼疯我才能满意吗?别想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等我一无所有了,我他妈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们垫背,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
他喊着,尽情宣泄,把这些年心底全部的疼痛都嘶吼出来,把这辈子都克制着的脏话都骂出来。
最后他破了音,嗓子嘶哑,有血腥味,他也恨,也不甘心,他也无数次在露宿街头的时候想,天下之大,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小小的他?
只是他没办法,也没得选,再恨他也只能一个人活下去,再不甘心他也终究没过上他向往的生活。
现场前所未有的安静,没人想过那么温柔的洛川还有这样一面,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算是苏北洋,也是第一次知道,洛川以前的日子苦成那样,也第一次见到洛川这样发疯,讲脏话。
这个人一直深深藏着的一切,都这样毫无征兆的,**裸的,剖开来,就像被扒的精光,再丢到所有人面前。
不,说的再难听点,他整个人都当众被解剖了,连五脏六腑都血肉模糊的呈现出来。
所有人都没看见血,却觉得这场面过于血腥残忍。
这情绪的突然爆发算是彻底用光了洛川所有力气,吼的大脑都缺氧了,胃里的不适加重,血液再次上涌。
口腔里涌满血液,洛川却咬紧牙关,不让血液流出来,那双染上血红的眼睛如同千年冰封的寒潭,溢满冰冷的绝望和恨意,那苍白的嘴角挂上一丝自嘲的弧度,是那么的凄凉。
薛倩看着洛川,这个女强人第一次在人前落泪,她被洛川眼里的情绪感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可以有人过得这样处处不如意。
疼,到处都疼,洛川一通剧烈的咳嗽过后,用手抹去不小心渗出的血丝,扯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用嘶哑的嗓音继续说道。
“只要你们能拿出来你们给我花过一分钱的证据,我按十倍还你们,这里这么多记者,这么多镜头,全都能记录我说的话,我说到做到。
但你们能吗?你们拿不出证据,就闭嘴,再敢来闹我们就报警,看看你们这算不算讹诈,看几百万够你们进去蹲几年。”
上一秒还仿佛洛川欠他们八百万,上蹿下跳要说法的亲戚们都哑火了,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心虚。
“那……那你舅舅确实生重病了啊,你不能不管的呀。”
“呵呵,我们管,怎么不管,你们明天就去医院开病例,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病到快死了,我们洛川之前就说过,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他愿意借钱给你们,也不要利息,跟我们JY法务部签欠条就行。”
薛倩终于有发挥的余地,她说话更加阴阳怪气,堵的几人支支吾吾,彻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众人震惊这群奇葩亲戚的无耻的同时,也惊讶于洛川爆出来的话里的信息量。
十一岁就一边上学一边挣钱养活自己和妈妈,进重症监护室抢救,为了自己的抢救费和妈妈的住院费卖了房子露宿街头,后来又被陷害失去保送机会,还被退学,这经历,放在悲剧里也是最倒霉的主角了吧?
然而洛川并不打算让质问就此结束,即便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平静下来,即便他的胃里绞痛的他后背都被冷汗浸湿,即便他感觉到喉咙里压制不住的铁锈味,但他控制不住。
他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清醒,却阻止不了自己崩溃,他彻底撕掉了精心准备的完美皮囊,让一切不堪摊开在灯光下。
他走向洛先生,没等保镖拦住他,他自己就停下了,隔着一米远,注视着这个他血缘上的父亲。
然后他咽下喉咙里因为咳嗽而再度涌上来的血,拉开队服的拉链脱下,又脱下里面的T恤,用力摔在地上,把那疤痕累累的躯体暴露在镜头下。
疤痕狰狞恐怖,尤其是腹部那条蜈蚣一般的长疤,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他们刚才认为洛川被当众扒光太草率了。
原来这才是洛川精致皮囊下最想要隐藏的污浊。
“你有什么脸面说你是我爸的?就凭你贡献了一条染色体?
看见这些疤了吗?我在被你哪位夫人和我这位所谓的哥哥打我虐待我的时候,你又在哪?
你想没想过你骂我不如他,把我和我妈丢出去自生自灭的时候,我是带着这一身的伤的?有没有想过你夸我一句,就会让这种虐待变本加厉?
你知道上一次你发现我还有点用,想把我接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他们暗中教唆别人陷害我威胁猥亵同性同学,害我被退学。
现在你又想叫我回去继承你的家业,然后我这位哥哥就把这些人都找来,要毁了我,呵。
你叫我回去,我回去干嘛?回去回忆一下我如同地狱一般的童年吗?回去等死吗?”
洛川喊不动了,语调慢慢变得平静且冰冷,胃实在太疼了,疼的他有些站不住,脊梁骨也有些要塌下来,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安安静静的回医院调理身体吧,你的遗产我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我有的选,我宁愿去当个背着房贷车贷的996社畜,每天奔波着自己的小日子,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被当成筹码的生出来,我宁愿从未活过。
我妈犯的错,她付出代价了,她会一辈子在医院里疯疯癫癫,人不人,鬼不鬼,所以别来折磨我了,我被你们折磨了二十一年,该放过我了。”
洛川又看向因为被拆穿而满脸错愕的洛海。
“你不是想看我低头吗?好啊,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可以吗?”
最后几个字洛川已经说的有气无力了,他眼前发黑,一直被不停咽下去的铁锈味也压不住了,味道蔓延到舌尖,只要他再张开嘴就会大量涌出来。
那一直挺直的背脊不可抑制的弓起来,那些沉重的东西,终于把他压垮了。
多可笑啊,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想为什么自己的爸爸妈妈关系那么奇怪,他也曾在无数次放学的时候想为什么他没有人接,他也曾想那些同学的兄弟姐妹为什么关系那么好,他也曾在无数次考了年级第一的时候想有爸爸妈妈可以夸夸他。
他也是期待过眼前这个他需要称之为父亲的人是真的爱他的,也是期待过自己的哥哥可以像其他人的哥哥一样,虽然会和弟弟打架,但也会把糖果让给弟弟。
为什么只有他的人生要这样痛苦?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能自己选择。
“洛川!”
洛川应声回头,半仰着头看向陆晨,那一刻陆晨莫名觉得洛川就像濒死的白天鹅,又像什么被高高抛起,将要落地摔碎的名贵瓷器,反正就是又凄美又绝望,绝望到陆晨也跟着绝望。
看到陆晨冲开人群向他而来,洛川下意识的想靠近这个最能让他有安全感的人,可他真的没力气了,他刚一迈步就膝盖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太突然了,这一晚上的一切都太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么多人愣是没一个反应过来,就看着洛川倒了下去。
膝盖重重撞到地面的同时,一个结实的怀抱捞住了他,他整个人砸在陆晨的胸膛上,他到底没忍住,一口血呕了出来。
“陆晨,我好疼啊……带我……走吧。”
洛川视线最后的定格,是陆家夫妻和李老板一家,以及战队队员和他们的亲友等所有人一起向他围来的画面。
这本该是无比美好的一天,却因为他的事变成了这样,伴随着自责,洛川彻底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怀里的人失去了意识,身体瘫软下来,陆晨赶紧查看,只见洛川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眼泪却流个不停,血液从嘴角蔓延到脖颈,还不停向下蔓延,在那白的不像话的皮肤上格外的刺眼,刺的陆晨眼睛生疼,眼泪紧跟着落下。
手上的触感是冰冷的,冷的陆晨头皮发麻,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闯进洛川家里那一天,那天满地都是血,瘦的皮包骨的洛川蜷缩在血泊里,他用力压着洛川腹部的伤口,可血怎么也止不住,他只能看着他的生命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
“去医院,快去医院!都滚开!”
陆晨脱下自己的衣服,紧紧包裹住这伤痕累累的人,抱起他,冲开人群往场馆大门口停着应急救护车的地方跑。
他们像两头困兽,拼命的想抓住什么,可自始至终都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珍贵的东西从指缝中流逝,他们终究冲不破这世界的规则,只能撞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