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从油漆的走向看,确实是有人从床边踢翻了油漆桶,然后摔倒了,油漆有向大门和西侧窗边方向拖擦挪移的痕迹。”林涛说。
“应该是焦根正和崔兰花在油漆桶边睡了一夜,已经有了中毒迹象,焦根正挣扎着下床,可是他腿脚不利索,加上中毒,踢倒油漆桶后,就在地面上爬行到了窗边。”一名正在勘查现场的技术员说道,“窗边有赤足印,说明他扶着墙站起来了,可是还没来得及打开窗户,就晕过去了。120医生来后,把他拖出房间,所以油漆又有向门口延伸的痕迹。”
“听起来很合理,但是他为什么不选择往门那边爬呢?开门不就逃离了?”我问。
“有窒息征象,第一时间找窗户或者第一时间找门逃离,都是有可能的。”大宝说,“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气体中毒,只是喘不过气罢了,他还得考虑到他老婆没起床呢。说不定,他认为开窗透气,就不憋气了。”
“嗯,也有道理。”我点点头,走到房间的大门,看了看门锁。
门锁就是普通的暗锁,从外面可以用钥匙打开。门的外侧,还装着一把明锁,估计是焦宝宝认为一把普通的暗锁不安全,所以出门的时候再加一把明锁。
暗锁看起来没有任何撬压的痕迹,也没有损坏,加之唯一的窗户外侧还是有防盗窗的,所以可以说这是一个封闭的现场。
“如果足迹可以做相应排除,就可以确定没有外人侵入了。”我说。
林涛则在一边说:“初步看完了,只有赤足迹一种,鞋底花纹三种。我估计啊,赤足迹就是焦根正的,鞋底花纹分别属于焦宝宝和两个医生。这个,过一会儿做排除就行。”
“案件确实很简单,很明了。”陈诗羽一直在门口听我们说话,“家属对死因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希望尽快办后事,希望政府能给一些补助。”民警说,“这个不是焦宝宝提出来的,是焦根正的弟弟提出来的。这个弟弟啊,之前从来不管他哥哥家任何事,此时跳出来了,估计想从政府补助里抠一些甜头吧。”
“行了,那我们去看看尸体。”我说,“林涛你把地面痕迹研究明白,再仔细看看窗户,咱们估计今晚就能回家了。”
“尸体在哪里?”大宝摩拳擦掌地问道。
“我听吴法医他们说,要把尸体拉去做什么虚拟什么的。”民警说。
“虚拟解剖?”大宝说,“可以啊!相当有意识!”
我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现在对于一些重大、疑难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尤其是家属不同意解剖的,即便尸表检验完毕没有发现问题,为了确保案件不出现问题,法医会要求对尸体进行“虚拟解剖”。但是,之前也提到过,因为公安机关一般无法配备CT设备,所以得依靠当地医院。有些地方医院配合度高,虚拟解剖的例数就多,比如丽桥市。
“在市人民医院?”我说,“那我们过去吧。”
3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CT已经做完了,内脏并没有损伤或者异常。
“要不加做一个能谱CT。”我说,“龙番市公安局最近研究了一个创新课题,就是利用能谱CT对尸体进行扫描,看看死者有没有可能死于中毒。”
“还有这么先进的?”吴法医瞪大了眼睛,说,“能谱CT……据说我们人民医院是有这个设备的,但是这也能看出有没有中毒?太厉害了吧?我刚刚还在说我们抽完心血,理化检验要到半夜才能出结果呢。”
“不是所有的中毒都能看出来的,不过甲醛和苯是大分子,通过能谱CT的扫描,可以看出死者的体腔内有没有异常的能谱曲线。”我说,“试试吧。”
一座小城市里的医院,虽然有能谱CT,但是去做的人很少,所以我们也不用从下午等到晚上再偷偷摸摸地去。很快,检测结果就出来了,我把数据发到了龙番市局,请他们的法医研究人员对数据进行一个评判,而我们则推着尸体来到了医院的太平间,准备对尸体再次进行尸表检验。
从尸体的外貌看,崔兰花看不出是残疾人,焦根正倒是很容易看出来。他的角膜已经完全变性了,扒开眼睑只能看到白眼珠,而没有黑眼珠,双腿的肌肉也明显萎缩了。
除了吴法医抽取心血的时候在他们胸口留下的针眼,尸体上看不到其他的损伤。
“结合现场是个封闭现场,又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案件性质还是很清楚的。”大宝伸了个懒腰,显然是对案件的难度不太满意。
“可是尸体上的窒息征象也太明显了。”我说,“口唇和尸斑都是青紫色的,指甲也都是乌黑的,眼睑出血也很明显。如果是中毒,不会有这么严重的窒息征象啊。”
“也许是个体差异。”吴法医说。
“可这两具尸体的征象都是一样的啊。”我检查了一下焦根正的手部,说,“死者的尸僵很强硬,现在是下午4点,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深夜到今天凌晨。”
“是哦,尸体的手指都掰不开。”大宝说,“哎?手指之间这是什么东西?”
我抬头看了看,尸体右手的皮肤皱褶里果真是有一些细碎的红色颗粒。
“你用棉签蘸生理盐水把这些颗粒提取一下,送理化部门检验。”我说,“我来微信了,我先脱手套看看。”
脱了手套,我打开手机,是龙番市局周法医发来的,他们经过能谱曲线的对比,认为死者体内应该没有苯和甲醛的分子。
“我就说嘛,那么点油漆,不太可能毒死两个人。”我说,“走,我们还得回现场看看,之前的推测可能是错误的。”
这么一说,把吴法医吓了一跳,连忙开车带着我和大宝重新回到了现场。
现场,林涛和程子砚正趴在地上对一个个足迹进行排除比对,而其他的市局技术人员认为工作已经完成了,在现场大门口和韩亮聊着天。
在赶去现场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已经似乎有了答案,所以到了现场,我直接走进了房间,掀开了布帘,去看燃气灶。
“不出所料!”我说,“你们看,水壶下面的旋钮,是开着的,而且开到了最大!”
“啊?”听我这么一说,现场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然后凑过来看。
“这就是常见的燃气中毒的现象。”我说,“在家里烧水,忘记了,结果水开后,水泼出来了,把火扑灭了,燃气却仍不停地向外泄漏。”
“嗯,现在很多燃气灶都有了安全保护的功能,火一灭,燃气也自动停。”闻讯而来的韩亮说道,“可惜这个燃气灶,怕是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没有这功能。”
“你是说,焦根正晚上起来烧水?”大宝提醒了我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林涛说道:“以前的燃气是一氧化碳,所以可能会导致人中毒死亡。但是现在都是液化气,又不是一氧化碳,怎么会导致人中毒啊?”
“是啊,液化气都是丙烷、丁烷、戊烯之类的烷类和烯类,这些东西对人来说,应该是没有多大的毒性的吧?”韩亮说。
“是,成分你都答对了,但是你们理解错了。”我说,“气体导致人死亡,除了中毒之外,还有一种方式就是窒息。”
“窒息?”林涛好奇道。
“你们想一想,这些气体虽然不能迅速把人毒死,但是因为它们的比重比较重,所以当它们被喷射出来之后,就会迅速挤占房间的空间,把空气给挤出去。”我尽可能地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来表达,“当一个较为密闭的空间内,含氧的空气被挤出了空间,剩下的尽是不含氧气的气体,就会造成人的窒息。外界环境导致人死亡,也是机械性窒息的一种,叫作‘闷死’。”
“有的时候天气不好气压低,或者在密闭而人多的高铁、大巴里,人也会面色潮红、昏昏欲睡,这就是因为空气中的氧气含量低了,我们的大脑处于一种缺氧的状态。”大宝补充道。
“你们看看,这个房间这么小,房顶这么低,如果再有大量液化气充斥进来,人当然会慢慢出现缺氧状态,直至窒息死亡。”我说,“这就是为什么两具尸体都呈现出严重的窒息征象。我们以前说过的,人的窒息过程越长,窒息征象就会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