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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杏花开了(1 / 2)

这些天李彪和马红梅一天天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着也不舒服。他们着急着春种,然后跟随进城的大军去城里打工挣钱。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挣钱。

春莲和春兰还没从过年的兴奋劲中抽出身来,就被马红梅拉着去地里干活了。

春种前最累的,就是翻肥了。要用手中的榔头把秋收后翻起来晒肥的密密麻麻的土块,一个一个的敲碎。二月的天气还没有回暖,但太阳却似乎已经提前苏醒了,干裂裂的照在三个女人身上,三个大大小小的女人,在一块地里,一下一下的用手中的榔头敲着地里的泥块。榔头碰到干土疙瘩,嘭的一声升起一团土雾。没过多久,春莲的手心里就磨出两个水泡。

“妈妈,我的手上磨出水泡了”春莲告诉马红梅,她觉得凉凉的软软的水泡看起来很好玩。“水泡不疼啊,怎么以前总是有人跟我说磨出水泡非常疼”

春兰看了一眼春莲伸到眼前的手,两个晶莹透亮的水泡赫然在目。

“不疼?等水泡破了你就知道疼不疼了,有你受的。”春兰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说到。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一天天的过去,田埂路边的杂草还没转过颜色时候,李彪和马红梅就收拾行李,背着大包小包出门打工去了。留下李春兰和李春莲两姐妹,以及十几块钱。

出门前李彪和马红梅一次次叮嘱两姐妹,家里的猪按时喂,给春苗浇水的时候记得找人给他们带话,以及两个人在家不要打架什么的。

然而,春兰和春莲在一起是不可能不打架的。这不,不知道马红梅和李彪到没到工地,春兰和春莲就因为家务活儿分工的事吵翻了。春兰让春莲喂猪,洗碗,自己做饭,可春莲不喜欢洗碗,春莲觉得春兰仗着自己年龄大,故意给他分配又脏又讨厌的活儿。但春兰又是个泼辣的性格,两个人吵着吵着一个巴掌就已经落在春莲的头上,于是两个人你给我一巴掌,我还回去,你再给我一巴掌,你来我往一会儿,终于扭打在一起。

春莲毕竟比春兰小几岁,两个人打架一般都会吃亏,所以总觉得自己生活的异常艰难。小孩子的各种情绪刚刚萌芽,春莲又是属于多愁善感类型的,虽不失了骨子里的那份单纯和倔强,但总归还是个孩子。这种怨念一点点的积累在了心里的最深处。

然而,怨念归怨念,春莲还是很喜欢和春兰一起生活的。春莲喜欢吃姐姐做的东西,她会认真的准备每一顿饭,春莲也喜欢两个人在不打架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坐在院子里的大杏树下一块聊天的时光。

粉红色的杏花开满枝头,簇拥成一片花海,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周围。两姐妹抬凳子在杏花树下坐下,聊着只有她们两个人才知道的悄悄话。一个个圆圆的花瓣儿随着春日的和风飘落下来,轻轻的落在地上,落在春兰春莲黎色的脸上,落在他们乌黑的头发上,静悄悄的乡村的黄昏,除了偶尔的犬吠和鸡鸣,便只有风吹过耳畔的声音,和两个人的谈话声。

春莲是个思维非常活跃的女孩儿,口齿伶俐,在课堂上的发言常常引的老师赞不绝口,她背什么东西都能特别快的掌握,这或许和她背书的时候十分投入有关系。她曾经在小河边用十分钟不到背会了其他学生在上课时间几节课都被记不住的问答题,她把自己读了不知道几遍的小学生读物整本书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包括其中的很长很长的《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

她不仅在各种考试中名列前茅,还在班级辩论赛中当之无愧的成为了辩论之星,她被推举到县里参加知识竞赛,她的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一次次的在全班同学面前诵读,她的练字本被全班传阅。不仅如此,在学校即将举办的赞美祖国为主题的演讲比赛中,春莲还被老师选为班级代表,要到台上进行演讲。

可无论春莲在学校怎么风光,回到家里,她就便成了李春兰的妹妹,那个随时都可能挨骂或挨打的出气筒。

她因为弄脏房屋挨过打,因为洗碗没有洗干净挨过打,因为忘记干春兰布置的杂活儿挨过打。

春莲觉的自己的生活因为李春兰而变的悲惨。她看到班里有爷爷奶奶的小孩,有爸爸妈妈抱着买零食的小孩儿,有家长天天找老师了解孩子学习情况的小孩儿,这些都与她无关。

春莲每天挨打的同时,还要干许多活儿,她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地里采摘甜菜叶,然后用一把废弃的菜刀细细的的切碎,拌到饲料里喂给鸡笼里的鸡,因为鸡有夜盲症,所以这件事她必须在太阳下山前就干完,而她们放学的时候,太阳已经离山头不远了。

她还要把用滚烫的开水把面粉一样的猪饲料烫熟,喂给嗷嗷待喂的猪,装猪食的桶很大,春莲的力气还太小了,她提着几乎有她四分之一高的装满猪食的桶,左右摇晃着往猪圈走去,一路上猪食“洋洋洒洒”。一般这个时候李春兰也就做好了饭,于是她们吃饭,吃完饭以后春莲要去洗锅刷碗,做完这一切以后,春莲才开始趴在土炕上,拿出自己的课本,写起作业来。所有的作业都做完了,她才能抽时间来背诵知识竞赛的题目,完成老师布置的竞赛作文,准备一天天临近的演讲比赛

在春莲对自己水深火热的生活充满无奈与怨念的时候,春兰却也在一点点的煎熬着。这应该也是她人生中最煎熬与迷茫的时刻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只觉得一天天闲得心里发慌。早上春莲早早的就上学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刷碗,收拾房间,打扫院子,然后喂猪喂鸡。等这一切都做完以后,她就闲坐在房间里的发起呆来。

春兰人刚从学校的生活中抽离出来,但脑袋却还没有从学生的身份脱离开来,从七岁上小学,到现在16岁,整整十年的时间,同学与老师相伴的生活,占据了春兰从出生到长大的人生中的一大部分时光,她从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离开学校,不,应该说想不到。她的记忆,除了家里就只有学校了,她也想象不到她还会有其他的选择,如果有的话,那就像马红梅说的,找个婆家,嫁人。

春兰现在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她既不用早起,也不用因为害怕挨老师打而整天提心吊胆,更不会再有做不出题背不住知识点的担忧,但她并没有因为这些变的更开心。虽然,各种杂物农活儿让她鲜少有休息的机会,但只要手上的活儿一闲下来,春莲心里就开始烦躁,转而难过。她胡乱的揉了一把脸,她突然很想哭,但干涩的眼睛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老师的话继续读书,开始怨马红梅和李彪,怨他们在就迫不及待的把辍学的她留在家里,她开始气自己唯一的妹妹春莲的不理解她不听话,甚至有时候她嫉妒春莲还能上学,嫉妒春莲在学校里因为学习好而被老师和同学喜欢。

现在,春兰现在越来越不想见人,尤其是她的同学。每次只要不出门的日子里,她就把家里的大门从里面上了锁,把自己关起来,除非有人有事來叫门,否则她从来不出家门半步。如果到了周六周日放学时间,她就尽量不外出,避免遇到自己认识的同学。除了那些和他一样辍学的同学,她基本上谁都不想见。

有一天,春兰背着背篼出门准备去给猪挖野菜,她刚关上门,就见到一个穿着时髦,和他一般高的女子和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子从家门前路过。春兰没抬头,再过一会儿就要到她的同学们放学的时间了,她要趁这段时间赶紧做完活儿回家。

“春兰”突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条件反射的转过头来,就看到刚刚看到的那个穿着时髦的玩女子朝着她走来,她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比她前一年休学的李小花。两个人打了招呼,随便聊了聊近况,春莲就逃也似的去干活了。她告诉自己,她是为了赶紧干活儿免得遇上同班同学,但内心却隐隐的有一种酸涩的感觉。“为什么同样是辍学,她们却一点儿叶不羞耻”春兰内心这样鄙夷着,但内心深处却又不一样的感觉逐渐的冒出来。

春兰就变了。她开始突然的在意起自己的外表来。她看着自己的脖子,觉得自己的脖子不够长,再看看自己的牙,觉的两颗大门牙太大了,不好看。她还觉得自己太胖了,想要减肥,实际上她也才不到90斤。她缠着春莲,看看妹妹的脖子和自己的一样短,再看看春莲的牙,长着两颗尖尖贼眉鼠目的虎牙,她再看看妹妹的眼睫毛,发现妹妹的眼睫毛也和自己的一样又短又蜜,但她还是不开心。

“怎么了?”春莲一脸莫名其妙的额问她为什么要看她的牙长的齐不齐。说着还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一会儿。

“没什么”春兰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了。

春莲觉得春兰怪怪的。

春兰不开心,每一天都有新的问题出来困扰她。她仔细端详着挂历上女明星的照片,看了好久。她觉得挂历上的女明星都长得特别好看,再看看镜子,又觉得自己和挂历上的女人又没有区别,但为什么自己就是不如人家好看呢?

于是春兰不开心的时候,她看到什么不如自己意的事情都会生气,她看到妹妹弄脏了房屋生气,看到妹妹洗碗没洗干净生气,看到妹妹晚上回家看动画片但自己却在做饭生气,她看到妹妹不好好吃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饭而是随手就拿着饼啃了起来。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上手,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她不是君子,她是个女人。但春兰也和她一样是个倔脾气而又泼辣的丫头,两个人谁也不肯先退一步,总是打得不可开交。虽然有时候春兰也会觉的自己下手太狠了些,但每次打架的时候,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比如某次她被妹妹激怒了,扇了妹妹一巴掌,结果春兰的鼻孔竟然流血了,她心中害怕又后悔,但她不肯拉下脸,她在炕沿上坐着,看春莲坐在地上自己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的擦着鼻血。

终于有一次,两个人打架打着,险些打出事儿来。一天,春兰正在做饭,发现妹妹趁自己不注意捏了一下面,结果在白白的面上清晰的留下两个黑黑的手指印,她气不过,一巴掌拍在春莲的头上,春莲被打疼了,第一反应便是还击,然而,春兰忘记了自己手里拿着菜刀,春莲也没有留意到,结果手落下的时候,正好落在刀刃上,春兰的右手大拇指被切出一道深深的口子,伤口几乎到手指的二分之一处,血顺着伤口一下子流了出来。她急了,也害怕了。赶紧拉起春莲的手。血从春莲的的受伤一直流,一部分落到地上的灰尘中,染红一大片泥地,一部分流到她的手上,血液鲜红鲜红的,在她本来裹满了白白的面粉的上,颜色显得更加刺眼鲜红。

春莲当时可能是被吓蒙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从自己身上流出来,自己的整个大拇指都被染成了红色,春兰好像也被吓到了。

春莲心中恶作剧的想,“都是你害的,现在知道害怕了吧!”

春兰问她疼不疼,春莲觉得除了刀划过肉的时候感觉到了疼,还有一点难受之外,她也不太疼。但她觉的难受,仿佛天一下子变暗了,心理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甸甸的,那种感觉又像夏天捂在被子里捂太久了的感觉,春莲形容不出来,但她没有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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