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店小二敲开了她的房门,把一个红木箱递给了她。
说是隔壁那位公子吩咐的。
接过东西,回屋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件梅花纹直领红衣裙,窄袖束腰,还有件雪白狐裘。最下面是一整套点翠海棠花纹头饰,有钗,有簪,有步摇流苏,品种齐全,这一套下来,绝对要好几十个大白锭。
她望着东西久久回不过神,直到他来敲门。见她还是出来时那身,“怎么没换上,是不喜欢吗?”
“太贵重了,我……”
他听了捂嘴低笑,长眸微微弯起,说道:“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又不会要你的银子。”
“当真?”她半信半疑,抬头看向他,清澈的眸子中倒映出那抹白影。
“真的,换上吧,我去楼下等你。”他说完转身下了楼,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她也进屋开始梳洗。
衣服很合身,好像是特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她是属于那种瘦而不柴的身形,但肩膀比寻常女子要宽一些,从小就干苦力讨生的她头发泛黄干枯,看上去小小的一个,但力气很大。
她拿起木梳给自己梳了个百合髻,然后一一将头饰戴好,看着铜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她好像看到娘亲的影子。
那个在大好年华病逝的河东第一美人,她拿出一直戴着的夔凤纹白玉坠,鼻尖一阵酸涩。
“娘,烟儿想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挨饿。”
一滴珍珠大的泪滴落在玉坠上,顺着纹路划到了掌心。
她擦干眼泪,拿起狐裘下了楼。
顾卿云见了她,如同死水一样毫无光彩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一动不动看着由远及近的人。
他见她眼眶红红的,知道这是哭过的迹象,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伤心落泪,但他猜想应该跟留在东都的人有关系。
“想你啊姐了?”他试探性问道。
她吸了吸鼻子,冻得通红的双手藏在毛茸茸的狐裘下,道:“是啊,往年这时候,我们都是一起的,吃过年夜饭,就会围在火炉旁边,喝着啊姐年初珍藏下的秋露白和夏叔从老家带来的各种辅食。守岁到天亮也只是眨眼间的事。”
见她说得动容,他拢了拢狐裘,在脑海中想象着那种其乐融融的场景,应该很幸福吧。那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
“那今年我陪你守岁好不好?”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同样也呆了,他自知唐突,笑着掩饰心里的尴尬,忙不迭岔开了话题:“走吧,这时候外面正热闹呢。”
她点点头,像只小鸟样跟在他后面出了客栈。
街上来往的人大多是本地人,家就在附近,看着打扮得跟个红灯笼似的孩子们,柳绯烟就想笑。
红灯笼们手中拿着碎银,在各个卖吃食的摊贩前停下,问了价钱又跑开,到另一个摊贩面前。
天上时不时传来烟花声,把原本皎白的夜空染得五颜六色,走着走着,脚边飞来一个爆竹,红纸屑炸了一地。
同样打扮得跟个红灯笼似的孩子见手中爆竹炸到了人,可能是害怕责罚,赶紧跑开了。
“没事吧。”他看着她,黑洞洞的眼眸映射出五颜六色的烟花。
“没事。”她弯腰拍掉了粘在裘边的碎纸,想起除夕应该祭祖的,就说道:“我们买点香和纸钱,去一趟湖边吧。”
他轻声应和,除夕到龙胡祭祖,跳祭神舞,是云梦东离族的习俗。
他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告诉她说,他们的娘亲都是云梦人,都来自美丽多情的云梦,在一定程度上,他们算得上是族人。
买好了东西,两人就往丹水走去。
来到丹水旁,有很多前来放河灯的人,巡夜的士兵见两人拿着香和纸钱,立刻知道他们的意图,出声叫住了两人:“没看到旁边贴着的告示吗,丹水附近禁止烧香祭祖,快拿着东西走吧,一会儿让大人看见,你们要挨罚了。快走快走。”
两人被侍兵推离了湖边,互相看一眼对方,都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这里不让祭拜,我们在找找,总会找到一处可以祭祀的水边的。”他出声安慰道。
她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道:“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他点头,刚准备去买吃食,被她拉住,她将篮子递给他,说道:“我去吧,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他眸中带笑,回道。
看着转身远去那一抹白影,他微眯的眸子多了几分凉意。
斯人娇美,却不是他能拥有的。
就像落到掌心的雪花,美好却易逝。
出去买吃食的人很快回来了,她将手中的烧饼分给他一块,又塞了一袋糖炒栗子过来。
他望着手中的糖炒栗子,又看看她,长眸浮现讽刺。
“我不吃甜的。”他说完,将糖炒栗子扔了回去,扭头离开了。
不吃就不吃呗,摆什么脸色,她看了眼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摇摇头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没在说话,寻遍城内也找不到一处水边。
直到街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两人才找到一处公园,正好有池子,虽然不大,但也足够了。
顾卿云提着竹篮到亭子,摆好果食后开始往地上烧纸钱,他压根忘记了要跳祀神舞这回事,也根本不会跳,直到身边的人突然去到亭子前的空地上,开始挥舞,他不禁看入了迷。
银白色月光下,四处无人的静水旁,她伴随着幽深空远的风铃翩翩起舞,身态轻盈,灵活多变,像落入花丛的蝴蝶,难以捕捉。
只见她神情专注,饱满红润的双唇紧闭,眉目间流露出一股深深地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