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她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进出，有人用手隔着丝绢给她号脉，又挑开她沉重的眼皮，一番折腾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最后房门一关，屋里又恢复死寂。
她再次失去了意识，醒来已是三日后，身上已经不痛了，她下床穿好丝履，正拿起莲瓣杯想要倒杯水解渴，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萧珩端着药款步而入，见她醒了，郁结的眉心悄无声息舒展开来，“你受苦了，夜里定是疼极了吧。”
他说话时喜欢盯着她，观察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借此窥探她从不肯对外敞开的内心。
“无妨，老毛病了，不会害命。”
她轻笑出声，昨夜那幅痛苦不堪的神色早已被她藏了起来，若不是失去意识，她定不会叫外人见到自己那幅求死不能的模样的。
她不想叫他见到那个被人肆意践踏到尘埃还要屈辱求饶的模样。
本该如花绚烂的年纪，陪着她的却只有这一身的病痛。
“药快凉了，先把药喝了吧。”
萧珩收回探索的目光，将药碗递给她。
很苦很难闻的药汤，他拿到药时几愈作呕，她却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就喝了个精光。
“多谢殿下。”
她笑着说道。
“不必跟我如此客气，明日便行册封典礼，还未请教苏姑娘芳名？”
她一怔，诧异他竟还记着送行宴上的事，而且还一脸诚恳地说出要册封她的话，便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得响亮：“请肃王殿下收回成命，苏念并非殿下良人，殿下清风沐节，高贵无比，苏念配不上殿下。”
她俯首跪地瞧不见他眼中的心疼，亦回应不起他满腹深厚情谊。
良久，他终是长叹一声。
“啊念，抬起头来。”
苏念便听话抬起头，却不敢去看他。
见她如此，他便不在执着，只是道了句好梦便转身离开了。
对册封之事亦没有松口。
她失神坐回桌前，半个月前那人冷冰冰的话还回响在心间。
“不过一个低贱的奴隶，殿下若想要，顾某献上便是，只怕会弄脏了殿下。”
是啊，她不过是个下九流之辈，不，下九流尚且还被官府承认，若是枉死还能讨个说法，她连下九流都不及，即便哪天横死，曝尸荒野，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黄籍甚至入不了府衙卷宗，她只是个孤魂野鬼。
可偏偏就是这样低贱的她，却让他说出要册封她这样的话来。
论学识，甘州佳人才女一抓一大把，她却是个目不识丁的愣头青，论外貌，甘州接壤域外，美艳胡姬数不胜数，可他偏偏看中了其貌不扬的她。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拖累他，他是个君子，是好人，他将来要取的定是与他最般配的世家小姐，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她在心里这样想。
入夜，四下观望无人，她趁着月色鬼鬼祟祟出了无忧殿。
通往宫门那条长长的甬道边上是耸立遮天日的高墙，她伸手摸了摸布满青苔的墙壁，因夜里下了雨而湿滑无比，她没带蛛丝，无法越过这堵高墙。
“快追，人应该走不远。”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远远可见雨点般密集的火光朝她涌来，她出逃的事这么快便传到他耳里了吗？
细想又释然，王宫在大，终究是他掌中物，哪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呢？
不过，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为首的是一直跟着萧珩的那个冷面侍卫，如今萧珩拜王，他也一并荣升了官职，现在已经是御前大将军了。
“姑娘，更深露重，请随末将回无忧殿吧。”姜旬面无表情开口，因追出来得急，他甚至连斗笠都没带，此刻被雨水打湿了个透。
苏念亦未带斗笠，同样被毛毛细雨淋湿了身。
她还是回了无忧殿，萧珩就站在廊下等她，见她回来，看到她湿漉漉的衣裳，目光有些不忍，柔声道：“很冷吧，屋里备了热水，先沐浴吧。”
她默不作声进屋，他定是清楚她逃不出去，所以不慌不忙，竟然还备了热水。
第二日。
鸡鸣时分，一直侍奉在侧的婢子来到床前摇醒了她，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任由那婢子给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鎏金大红嫁衣。
随后又给她绾了飞天髻，从那雕花红木盒子里拿出凤冠给她带上。
那凤冠中间镶嵌着一颗红珍珠，戴在头上似要将她纤细的脖颈压断，也不知那看着柔柔弱弱的婢子是怎么做到端着盒子那么久还能做到面不改色。
几个婢子忙活许久，在她脸上又凃又抹，及至日禹，才堪堪停了手。对着她夸赞道：“奴婢从未见过姑娘盛装打扮，竟是这般出挑，难怪殿下爱惜姑娘爱惜得紧，不顾木上卿等一众大臣极力反对，也要取姑娘为妻。”
她盯着铜镜出神，听到木上卿几个字才回过神，“上卿反对殿下此举无错，大臣们也没有错，错在我，我不该痴心妄想，昨夜就该决绝离去的。那样殿下就不用为难了。”
婢子见她神色落寞，怕她会想不开，便宽慰道：“姑娘何出此言，婢子虽在殿下身边伺候不久，却也看得出殿下对姑娘痴心一片，等过了今日册封典礼一结束，姑娘是王后了，自不用去理会旁人说道。”
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来喊了，询问姑娘是否准备好，册封典礼就要开始了。
婢子应了一声，随后扶着她出了无忧殿，萧珩一袭红袍尊贵无比，因他面上带笑而显得格外温和，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向来是极温柔的。
出了无忧殿，走过一条铺满鹅卵石的甬道，就是极乐殿了。文武百官皆立于殿前两侧，两人携手走过百步石阶，她看着底下一片大臣，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察觉到她心中的惴惴不安，站在身侧低声道：“啊念，不怕。”
礼官面朝百官宣读起召词，是东都那位亲手所著。
啊念，等入了王室玉牒，此生此世你便是我萧珩的妻了。
一直牵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身侧的人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礼官停止了昭读，她迷迷糊糊间看见桃红色衣裙婢子朝她奔来。
“快宣御医，肃王中毒了。”